又是那个上不见顶,下不见底的黑色空间。
初次来到这里时,徐哲身着青衫古装,配以不伦不类的现代短发,是他在陆小凤世界中的形象。
如今,一身材娇小之人黑发如墨,遮颊及腰,一身红衣如血,衣摆及地,他蜷起双腿,下颚埋于膝间,安静敛眸埋首,静静蜷坐不语,如同沉沉安睡。
此空间无声无息,就连徐哲的呼吸声也静的不发出一丝声响,整个世界都仿佛死掉了一样。
起初,系统并未出声。
但是系统等啊等啊等,按照现代的时间计数法,都过去差不多十个小时了,它的徐公子还是不说话。
系统急了,徐公子你别偷懒啊!
系统哔哔哔:【叮,徐公子,你睡着了吗?】
徐哲没说话。
系统道:【叮,徐公子,你现在还好吗?】
徐哲的睫毛一颤。
见有动静,系统瞬间更热切了,道:【叮,徐公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在射雕世界残留的伤口,如今仍感疼痛?】
徐哲抬起眼皮,只见前方漆黑一片,如死般沉寂,无光无芒。
他的眼中更暗了。
徐哲的嘴唇颤了一下,抖开唇问:“系统,能不能缩短每个世界的任务时间?”
系统疑惑了,道:【叮,徐公子,你这是何意?】
徐哲沉默片刻,道:“第一个世界中,区区三个月的时限便很好,便是三年也无妨……我在射雕世界中,作为徐哲风呆了整整十一年,假如一个人能活到六十六岁,这也便是人生长度的六分之一了。”
系统同样沉默片刻,才道:【徐公子,系统仍然不明白你的意思。】
徐哲轻轻一撩艳红衣角,站立起身,却身形微微一晃,顿感小腿酥麻。
他轻轻在小腿的几个穴位点了几下,原地踏了几步,才道:“或许是第一个世界只有三个月的关系吧,我并未当真料到,在第二个世界里,我竟然会呆的那么久,哪怕深知一切不过云烟过客,却控制不住的入戏太深,当黄药师……师父第一次于重阳宫见我之时,我心中痛楚难耐,当真内心绞成一团,恨不得死去一般。”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习惯二字以时间为基,方能成型,时间此物何其公平,又可怕的让人胆颤骨寒,消磨心智于无声无形。”
系统沉默的更久了,道:【……抱歉,徐公子,系统不懂。】
徐哲的睫毛又是一颤,笑了,道:“是了,你当然不懂……系统,你觉得我有什么改变吗?并非武功医术这些刻意学习的东西,最明显的,便是我的说话方式。第一次在此与你交谈时,我多用的仍是现代的用语修辞,但是此刻呢?——十一年已过,师父从来不是个只重武而不屑文的人,一些现代从未接触过的古学,在射雕时也涉猎良多。”
“在陆小凤时,我需先略思考,怎么说话才不那么奇怪,幸好自小喜爱武侠,倒也不会说话犹疑,结结巴巴,而现在,却是下意识的便先让那些现代的说话习惯远去了。”
“系统,你说我心冷,心狠,但我够狠,却当真还不够冷。”
“系统,我现在很难过,非常难过。”
徐哲敛下眸,无比缓慢的低喃了一遍。
“非常非常的……难过。”
系统还是不懂,于是系统诚实道:【………徐公子,系统还是不懂。】
徐哲扯扯嘴角,笑道:“无妨,你听我说便好。”
系统应声了。
徐哲继续道:“第一个世界中,哪怕和陆小凤也相处许久,但真正在我心里留下印记的,只有花满楼一人,这印记名为愧疚,但也仅仅只是愧疚,并无真情……”徐哲自嘲一笑,自我讥讽道,“但也正是因这愧疚,才让我在第二个世界中,那么的努力学医,甚至今后的每一个世界里,只要听闻有一方医圣,我也定然会慕名前往,只求医术有所突破。”
这愧疚尤其浓厚,盖因《陆小凤传奇》,是他所经历的第一个世界。
但是之后呢?
若是花满楼是他在第四、第五、甚至第六个世界中所遇见的人。
——他还会这么愧疚吗?
徐哲静思片刻,便知道,多半是不会的。
对此,系统安慰道:【叮,徐公子,你做的很好了。】
徐哲并不理睬系统,继而道:“但是第二个世界,我很难过。”
系统不解,道:【徐公子,你为何难过?自身临射雕世界起,你勤勉自爱,不曾虚掷一日,十一年来,武艺医术皆有所成,琴棋书画奇门循甲也小有所获,上有师父真心爱护,下有师弟妹诚心相待,任务亦是顺利完成,远比系统所预想的好出太多,你为何而难过?】
听到系统这么说,徐哲莫名有些心冷。
系统不懂,系统当然不懂,系统怎么会懂。
徐哲默默将衣衫拉紧了一些,他忽然很想有个人握住自己的手。
他此刻不受控制的感到了无助和委屈,甚至心中对叶枫晚升起了一丝埋怨。
为什么你要从游戏中冒出来呢?为什么我要这么在乎你呢?为什么我会千里迢迢陪伴你去西湖呢?为什么是我经历这一切呢?
徐哲痛苦的扶住额,深感自己的情绪不对……自华山崖顶见到叶枫晚的那一刻起,就莫名有些不对。
系统察觉到徐哲内心波动起伏不定,略有担心道:【徐公子……你还好吗?】
徐哲咬牙道:“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系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时间,这个空间又一次寂静了下来。
徐哲深深吸气,道:“系统,你还未回答我最初的问题,任务时间可不可以限制性缩短?”
系统这次回答的很迅速:【徐公子,这不是系统本身可以决定的。】
徐哲眼中一沉,又想到了在射雕世界中,那个连续做了多年的梦。
是啊,系统本身都无法决定,那么这些任务,到底是谁来决定的呢?
这个问题需要慢慢去探索,徐哲知道,问总是装死的系统,是得不到答案的。
于是徐哲换了个问法:“系统,你能不能将我的感情锁住?”
系统:【…徐公子,请说人话。】
徐哲面色阴沉,道:“每结束一个世界,在到达下一个世界前,能不能将所有对上一个世界的感情锁住?时间是平淡的,然而感情二字……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还是师徒情谊,都太过沉重了。”
心的容量是有限的,然而感情却往往沉重到让心脏无法负荷。
然而系统拒绝了,它的理由是:【徐公子,你这是懦弱的逃避行为,只能说明你仍不够坚强,一个真正反派,是要有……】
猛然间,徐哲挥掌而出,掌风赫赫,力道汹涌。
理所当然的,他什么都没有打到,这一掌挥出,也纯属泄愤罢了。
但该死的!这里连棵让他劈一掌的树或者石头都没有!
徐哲再也忍不住的国骂了两口。
系统被吓得不吱声了。
徐哲默念了数遍清心诀,最终就地一滚,蜷缩在地,觉得心脏都热的要爆炸了,但是身上觉得冷极了。
徐哲又缩紧了双臂,想,下一个世界里,无论时间长短,他绝对要克制住自己,不能再那么投入了……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太重情了,便太累、太疲惫了。
徐哲喉头哽咽了几声,想,他现在应该是想叶枫晚的。
不,不是应该,徐哲很想叶枫晚。
坠崖前的拥抱太短,坠崖后的拥抱也太短。
他想见他,拥抱他,就如叶枫晚在山顶拥抱他一样。
他需要一个人,而这个人唯有叶枫晚,也只能是叶枫晚。
可笑,数个时辰前,他才对叶枫晚说,下个世界你不要来找我了;他才在心里下了决心,想,今后的一切让他一个人来就好了。
但一回到这个空间,射雕的风起云涌全部落幕,四周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就突然觉得恐慌了起来。
徐哲埋下头,闷声道:“系统,让我睡一觉,自然醒的睡一觉,只是一觉就好了。虽然我仍不知道你的目的,但我知道,你希望我成功完成任务,若是你现在就把我放到下一个世界,我觉得我短时间内可能会精神不佳,无法冷静的布局思考。”
系统沉默片刻,答应了,但系统又问了一句:【徐公子,上个世界的任务奖励,也是等你醒来后一并说吗?】
系统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徐哲缩起腿,缩起臂,缩起手,过长的鲜红流袖,恰好盖住双眼,很干脆的席地便睡了。
徐哲很快便睡去了。
徐哲睡去之后,空间内突然亮了一阵暗光。
这团光晕虚滞在空中,是长方的形状,那光无声无息,越来越亮,直至亮到极点时,又忽而一沉,向下落去,似是内部有了什么实体,继而又黯淡下来。
光晕消去,里面踏出一人,金衫长剑,马尾高挑,眼角缀有一枚泪痣。
他以手遮眼,从指缝中隐隐眯眼向四周看去,眉宇不觉越拧约紧。
他心知,这必定是换了一个世界,但又心觉奇怪,这四周明明一片黑暗,他却双眸皆可视物。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叶枫晚难以描述。
突然,他环顾四周的眼神突一顿,继而双眸猛然紧缩。
叶枫晚朝那边大步迈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人身穿红衣,趴到在地,衣衫毫无起伏动静,不知是昏是睡,是生是死。
叶枫晚大步流星,脚底却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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