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昌见有人相助,早前的紧张轻缓了两分。
妇人进了小院,将沐二郎装扮成一个中年大胡子男人,脸上也黑了,又将两个小公子改扮成姑娘,还剪了刘海,戴了绒花。
沐世民在一边叫嚷着:“我乃七尺男儿,才不要穿小姑娘的裙子,我不要扮女人……”
妇人微微一笑,“沐二公子,你不扮姑娘就会被人抓,扮成他们那样,倒可以得保平安。”
“不,我坚决不要扮女人。”
丢人死了!
他是男子,怎么能扮女人。
他看着两个粉粉可爱的“小姑娘”,沐家的基因不错,尤其是他的弟弟沐世杰,还真是个俏生生的,想到他自己也这样,他只觉毛骨悚然。
打死他也不穿小姑娘的花裙子,更不要戴花。
妇人笑了一下,“要不就扮成随行的小徒弟!”
取了小厮穿的衣衫,给沐世民打扮一番,早前原是白嫩嫩的富家公子,立时就变成了粗布糙肉,黑瘦精干的小徒弟,眼睛变小了,嘴巴变大了,就连人也更瘦了。
李乐昌走近沐二郎,“二郎,到了平安地,记得给我写信。”
“我省得了!”
“民儿、杰儿,要听你们爹爹的。”
屋子里,传出六奶奶那强抑的痛楚,她对着窗户大喊:“泰儿,你要好好的!好好活下去,得了机会找你爹,明白了吗?”
世泰到底只是个五岁的孩子,这会子也知大难来临,抱住身边的护院呜呜哭出声来。
沐世民睨了一眼,“沐世泰,你少丢人现眼,你也是你家的长子,都到现下了,你还有心思哭,不许哭!你是男儿,得坚强……”
他是小孩子!
沐世泰被他一喝,愣了一下,似忘了哭,不等他反应过来,护院策马而去,他便离开了记忆中的农家小屋,若干年里,他总会做同样的梦,梦中是那个熟悉的农家小屋,他总梦到,母亲牵着妹妹就站在小院门口等他。
因有江湖朋友的帮忙,出得晋阳,虽有官兵盘查,拿着画影对照众人,一路人也算是有惊无险,连遇了三处关卡,待出得第三处时,已经是两天之后,而沐二郎一行也要离晋地境内,前方是大周。
*
沐七郎夫妇在另一处藏身,但离晋阳相较更远,他们几乎是连夜离开晋地,路上更不敢耽搁,沐七奶奶与他共乘一骑,身边是骑马的丫头,亦有骑马的小厮,这都是他们夫妇的心腹下人,一行四人,风餐露宿。
沐七郎关切而担心地看着妻子,“没事吧?”
沐七奶奶笑得甜美,摇头道:“我没事!”
沐七郎道:“我不该带你逃亡……”
他可以选择休弃沐七奶奶,可她不愿意,说他如何这样做,她就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去死,她为了保娘家,与娘家求了一纸断绝父女关系的文书,那一刻,她就决定随着丈夫出生入死。
这一生,有沐七郎,对她已经足够。
只要有他,她就有家。
沐七奶奶道:“夫君,这是我所愿。只要到了陈留就好了,能得江湖朋友收留。”
沐家认识一些别国的朋友,多是江湖中人,或多或少与沐家都有些交情,这是老太君给几个孙儿写的引荐信,让他们去投靠这些朋友,寻一个暂时的安身之处。
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求平安。
*
沐芳华坐在冯家的院落里。
与她同住的,还有冯家的冯六娘。
丫头与她说了外头的事:“有人把二爷他们几兄弟的画像送给了范建,现下晋地各处都设下了关卡,发布了海捕文书,抓住二爷赏银万两,抓到七爷、十爷、十三爷赏银八千,就是抓到几位小公子也能领到三千两赏银……”
世间,落井下石比比皆是。
丫头说完,小心地看着四下,“姑娘,我们逃走吧,冯家是坏人。”
沐芳华一脸错愕,老太君几日前曾问过她,“你当真决定嫁给冯四郎,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收回……”
“祖母,我愿意!”
丫头在沐芳华耳边低低地道:“是冯家把爷和小公子的画影交出去的。姑娘,二太太……二太太是朝廷通政司的暗人……”
沐芳华只觉双耳轰鸣,她听到什么了,冯家要害沐家,而她却一心喜欢着冯四郎,想嫁他为妻,更为大难来临之时,冯家收留了她,她就对冯家感激涕零。
她静静地坐在案前,停止了思绪,只有丫头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是她害了沐家,沐容提醒过她,老太君也知冯家不是良配,可她却如鬼迷了心窍,一心只想嫁给冯四郎。
“不,你胡说,冯家不是这样的人,母亲,母亲……”
丫头道:“姑娘,我说的是真的。晋阳城都传遍了,是二太太与范建一起烧了沐家的藏书阁,两天两夜,藏书阁才烧烬啊。大老爷、二老爷获罪,有可能……就是……”
“够了!”她不信,她不许丫头再说下去。
然,一颗心却乱了。
为了她的爱情,她要害了整个沐家。
她已经与冯四郎订亲,再无后路可退。
沐容与她说过什么,沐容说,冯四郎与冯家求娶,是因为听说她有三万两银子的嫁妆,沐容还说,冯六娘至今未嫁,是因为她没有得宜的嫁妆。
沐芳华募地忆起,昨日冯六娘与她说“沐八娘,家里想给你建一座单独的院子,虽然你未与我四哥成亲,但总得给你们建一座新房,可家里一时凑不出银子,只得委屈你了。”
她听说之后,让丫头取了三千两银票给冯六娘。
她想着:三千两,别说建一座院落,便是十来座也都够了,还能置上体面的摆件,可这都几日了,却不见冯家有任何的动静。
丫头低声道:“姑娘,我们离开冯家。我爹娘和兄弟都不想留在冯家,说要去老管家那边服侍老太君,姑娘……”
冯家是坏人,她虽是丫头,也不愿在这里待下去。
沐家虽然落难了,可朝廷没有为难老太君,甚至没剥夺她的封号,她依旧是晋阳的老太君,依旧是西凉国内唯一的特一品诰命夫人。
沐芳华果决地道:“我不会离开冯家的,我已与他订亲了,我相信他待我是有感情的。”
丫头悠悠轻叹了一声,“姑娘能同意我爹娘去老太君那儿?”
“让他们去吧,祖母身边需人服侍。”
“谢姑娘!”
丫头的母亲、父亲、兄弟已经去瞧过老太君,父亲母亲留在了那边跑腿,只两个兄弟时不时与她递些外头的消息,冯家落井下石,二太太与范建烧藏书阁,都是她的兄弟说的。她相信自家兄弟,这么大的事,不会胡说八道。
丫头出了院子。
冯六娘与冯氏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沐芳华坐在窗前发呆,再无心思绣花,她倏地起身,冯氏走到房门口,目光相接,沐芳华道:“母亲,是真的吗?他们说你是朝廷的人,他们还说你……”
冯氏面无表情,一如这些年在沐家人面前的样子,无喜无悲,这一生她都过得痛苦,她阖了阖眸:“是真的。”
只三字,无情地,果决地,无所谓的。
沐芳华的身子摇了又摇,几近跌倒,她用手撑在书案上,强撑着自己柔弱无力的身躯,“为什么?母亲,六哥、十三弟也是你的骨血……”
“那又如何?”冯氏冰冷反问,“我忠心的唯有皇上。为示忠心,亲子可弃!”
最后八字,掷地有音。
为表她的忠心,就是亲生儿子都能抛弃。
这是怎样的果决!又是如何的无情。
沐六郎、沐十三郎,是她怀胎十月的儿子,她居然说得如此的淡漠。
沐芳华痛苦而纠结地看着她,脑海里回响着那日沐容的话,沐容说冯氏很奇怪,居然是真的。“母亲在沐家三十多年,就算祖母不让我打理后宅,可她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你是父亲的嫡妻,他敬你、重你,更没有让你委屈半分……”
“没有亏待过,也没有厚待过,不过是那样罢了。”
冯氏故作淡漠,心却疼得千疮百孔,对沐元浩,她是有感情的,三十几年的夫妻,怎会没有感情,何况沐家的规矩重,两房侍妾更从来不曾对她不敬过,相反,她们敬重有加,而沐元浩在知道她的身份后,还是维护了她的体面与尊严,准备在三十岁前纳妾,也是等她有了六郎才纳的,给足了她这个嫡妻的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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