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礼是有着装要求的,董知微再如何不愿意,还是在来之前换过了衣服,这时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半袖一字领的小礼服裙——还是很久以前报公帐买的,因为袁景瑞第一次要求她一同出席这样的场合时她问他是否可以穿套装,而他非常干脆地签了一张空白报账单给她。
她就给自己添了身上的这件礼服,那张报账单最后还是给他过目了,袁景瑞居然还记得这张单子的出处,拿起来很是看了两眼,还笑着说,“董秘书,你是最替我省钱的女人。”
冷风从她的皮肤上刮过,又无孔不入地透入软滑的丝毛料中,礼服的料子当然是好的,她当时挑选了很久,买下的时候还觉得奢侈,但袁景瑞却说:董秘书,你是最替我省钱的女人。
温白凉的突然出现又被忘记了,她抱着自己的手肘,回想起许久以前的那句话,更觉得冷。
肩上突然被热的手按住了,她只是一惊,以为又是温白凉,转过头才要开口,看到的却是她刚才正在想着的男人。
袁景瑞在她回头的一瞬间已经把手收回去了,陈雯雯并不在他身边,也不知去了哪里。他抬起头望了望他们头顶没有星光的夜空,用一种平常的口气说话,就像两个人站在公司走廊里,再正常不过的地方。
“天气不错啊,就是有点风。”他这样说着,又把挂在手肘上的大衣递给她,要她解决麻烦的样子。
习惯又让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温暖的大衣入手,她这才想起这里不是公司,也没有地方让她可以挂起这件大衣。
他皱皱眉,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索性又把大衣拿了回来,直接披在她的身上,又说,“董知微,你让我好一顿找,别以为感冒了就能不上班,这段时间,病假我也不批。”
她看着他,顿时哑口无言。
从那天开始,他再不叫她董秘书,也不叫她知微,开口就是“董知微”,连名带姓,听上去生疏,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让她有异样的感觉。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也不继续,只拿出一支烟来,火光伴随着打火机清脆的声音燃起,他像是突然想起,对她说,“我抽根烟,可以吗?”
她点点头,他便将那支烟点燃了,淡淡的烟味在清冷空气中弥漫开来,还有变幻莫测的白色雾气。
这男人真是与过去不一样了,过去他也会在点烟前问她一句,但大多都是陈述句,只说,“我抽根烟。”
过去他也不会这么关心身边人的冷暖,他那么忙,其实很多时候是根本就没有注意。
还有过去他也绝不会与她这样说话,袁景瑞是那种表面上永远面带笑容让人以为很好亲近,但其实最擅长用笑容与人保持距离的男人,即使是在开玩笑的时候。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看到他现在的样子,看到他藏在风度翩翩彬彬有礼之下的那个袁景瑞,曾经她认为这表象之下隐藏的是危险与攻击性,但现在看来,这表象之下还隐藏着对身边他所注意的人的强迫关心与耍无赖,就像个孩子。
但奇怪的是,她不再对他感到恐惧,或许是因为她把越来越多的精神放在了控制自己上面,她内在的自己越来越难以控制,其他人带给她的影响便渐渐弱了下去,就比如袁景瑞。
她甚至很自然地接受了他在她面前所表现出的种种改变,并且迅速地习以为常。
她现在清楚地知道,他是很好的,但他是不会属于她的。
她低下头,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又从自己的手袋里拿出他交给她的那两只电话来,对他说,“刚才有一个电话,是里顿公司打来的,问上次谈过的广告投放额度是否可以,我请他与詹秘书联系了,您看这样处理行吗?”
“我知道了。”他点头,接过那两只电话来,又随手放进了披在她身上的大衣口袋里。
天是极冷的,他们面对面说话的时候可以看到彼此吐出来的白雾,冬日里的花园萧瑟而冷清,修建整齐的灌木丛带着经冬不凋的叶片,但颜色暗沉,与黑夜混为一体,两个人立在树的阴影下,地上有被稀疏枝桠的投影画出的杂乱图案,与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她在这样的氛围中居然不觉得冷,简单的对话结束之后他继续抽烟,谁都没有再提起其他人,仿佛一切都被暂时遗忘了,她默默地立在他身边,寒风被身上的大衣阻隔,让她有错觉,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温暖而安静的。
年假结束之后,整个公司再次回到了往昔的繁忙之中,董知微也留在了行政部主管的位置上。
而陈雯雯的出现,如同一阵强劲的风,吹开了另一片想象的空间。
就连梅丽都跑来对董知微道歉,中午的时候拉她去公司附近的餐馆里讲私密话,张口就是对不起。
董知微摇头,“没什么,你能明白我就好了,至于其他人怎么想,我没法控制,也不关心。”
梅丽大力点头,“我一直是相信你的,知微。可你也知道,现在一个女人要出头有多难,你突然升上去,人家不讲几句闲话怎么可能?像我以前待过的那家公司,市场部总监纯粹就是个色狼,嘴上占便宜,手也动不动就跟上来,公司里哪个女人没被他骚扰过,能豁出去了,进去半年就能拿到海外培训的资格,豁不出去像我这样的,就只有辞职。”
董知微用筷子挟酱鸭腿给她,“你说过无数遍啦,我都能背出来了,知道你不容易。”
“你知道就好,现在社会就是这样,就算你什么都没干过,只要给人盯上了,一样被讲,再说成方这么大,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你就当他们都在放屁好了。”
董知微一笑,“我知道,你快吃吧。”
梅丽将那只酱鸭腿撇在边上,根本没有停下开吃的意思,说得兴致盎然。
“可老板是真的人间尤物啊,你别说,现在想想,我还真觉得有点为你可惜。”
董知微沉默了,心头上被绵密针刺过的感觉,并不疼,只是酸与麻。
袁景瑞没有再对她提出除工作以外的任何要求,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秘书了,能够见到他的机会并不多,但几乎每天都可以从不同人的嘴里听到他与陈雯雯的消息。
她觉得自己应该庆幸,事实证实了她的预想,袁景瑞对她只是一时兴起,他有一万个理由让她滚蛋,却仍提拔她坐上了行政部主管的位置,那说明什么?说明他是那种资本控制者当中的极品,用起人来,只看她能不能用,好不好用,不带一点个人情绪。
当然还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她根本不足以影响他的个人情绪,一时的情动不过是过眼烟云。
但她却不能。
她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反复撕掉血肉去问最深处的自己,是否真的要不顾一切地逃离这个男人,答案却是彷徨与矛盾,表面上是他留下了她,可她比谁都明白,留下她的是她自己。
现在袁景瑞回来了,若无其事地面对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身边还多出了一个初恋女友。但她却反复地被过去的点滴折磨,他曾经那样温柔地对待她,曾经在崖底拥抱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她曾与他无限接近,但现在一切都经由她的拒绝变得虚无,就连回忆都是孤独的,好像那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
董知微低着头沉默,前所未有的无助与绝望让她惶恐,她不想听到任何人在她面前谈论袁景瑞,她怕自己一开口便会说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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