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薄唇轻启,一抹泠然如雪的笑意在嘴角若隐若现:
“你从小教我,任何时候,手里最好掌握一张底牌。正如您所说,秦家轮不到我们任何一个人做主,所以,我需要一张底牌。”
“你……你……”
秦道远指着儿子,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全身血液也不再像从前一样由下往上涌,而是仿佛刹那间凝结。
呵呵,终于亲耳听到讲出这样的心里话,秦慕清假模假样的扶住伯父,满脸担忧,偷偷瞥向秦纵遥的眼神却是万分得意。
“所以……”秦道远轻推开侄子的手,又示意于大维不要过来帮忙,半弯着腰,一步一步走到儿子面前,冷厉的神情里掺和着几丝鲜少流露的失望悲痛,慢慢把身体放直,一字一顿道:“所以你一直恨我,是吗?恨对我你从小管教严苛,恨我让你失去母爱,恨我不祝福你和何尽欢的爱情,恨我……”
血脉相连的父子,一旦走到“恨”这一步,该是何等悲凉的场面!
于大维紧紧跟在离老爷子不到一米远的地方,生怕他一个跟头就栽下来,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简直无法想象。
徐唐则眼神始终不敢离开秦纵遥,他看得出来,尽管秦纵遥依旧面无波澜,睫毛却在轻轻的抖,像淋湿雨的鸟儿羽毛。
唯独秦慕清,苍白孱弱的面容浮现出两团诡异酡红,好像正处在莫名兴奋状态——
也是,筹谋多时的计策派上用场,亲眼看到憎恨的人陷入困境,又与生父对峙,还有什么场面能如此大快人心?
自然垂落挺括西裤两侧的手收紧握拳,秦纵遥其实并没想到父亲会用到“恨”这般强烈刺激的字眼,若是发自内心的恨,自己何苦留在秦氏汲汲营营呢?他当真以为自己没有谋生本事,放不下秦氏继承人的身份么?不,或许不是,而是这么多年,所有人对他服服帖帖,唯唯诺诺,包括从前的自己,发生任何一点违逆他意愿的事,他就会视为恨。
是他儿子的事实无法更改,能奈何?
独立深秋的萧萧感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好想放声大吼的他闭了闭眼睛,然后静静看向眼前咄咄逼人的父亲:
“我是您的儿子,您管教严苛,我可以认为是严父之举;失去母爱,我可以理解为你们的感情问题,反正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只是,您想过没有,继承秦氏从来不是我自己的心愿,而是您,从小耳提面命,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该怎样,该如何栽培,如何生活。您问我想不想吗?OK,这件事我无法违拗,那么,除此之外,我是否还能有点属于自己的想法呢?请容许我提醒您,当年,我跪在这间房里苦苦求您……”
秦纵遥的右手用力朝下点了几下,流露出的无奈和悲凉感让于大维和徐唐不由双双皱眉——
他在书房里跪下来求过老爷子?这件事,亲近如他们两,竟从来不知道。
秦慕清似乎也不知情,怔了一怔,不过,随即又换上看戏的神情,半眯着眼,享受这变态的快乐。
“您还记得吗?我跪了整整一个晚上!您当时心软过吗?若非您执意反对,之盈会葬身抚琴河吗?”
“之盈”两个字的出现让秦慕清脸色突变,他恨恨盯住流露出激动神色的秦纵遥,暗中啐了几口:
一个叛徒,好意思再提之盈的名字么?
“这么多年,外界一直盛传是我杀了她,您想过没有,究竟谁才是元凶?还有尽欢,我现在可以明确无误的告诉您,我爱她,你反对也好,赞成也好,我不在乎。但是,我不会允许之盈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如果被我察觉你们动她……”秦纵遥晲向秦慕清,眸光沁凉,幽幽如立在圆月旷野里呼啸的狼,“不要怪我不念大家都姓秦。反正,我不介意失去秦氏,更不介意失去一直在利用我、操纵我、怀疑我的人。”
“难道你不是杀害之盈的凶手吗?要你去救她,她根本不会死!”秦慕清冷冷插.进来。
“我们父子讲话,轮得到你介入?”
“你……”秦道远一手胸口弯腰,一手指着把心里话全部倒出的儿子,“原来……你……好……好得很……”
“如果您无话可说,那我先走。还是那句话,该尽的义务我会尽。有些人试图借助外人削减秦氏,您看清楚才好。”
丢下这句话,秦纵遥转身走向门口,徐唐慌忙跟上去。
秦道远的腰越弯越低,脸色煞白,浑身抖动,于大维和秦慕清连忙去扶,他却用力挥开,弯着腰一步步挪向书桌后的真皮阔椅,低声道:
“你们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远哥。”
于大维不放心,这么多年,第一次瞧见秦道远忽然涌现的垂垂老态,让他有股英雄迟暮的悲凉感。
“出去!”
只是,悲凉的何止秦道远?
黑色卡宴在秋雨中急急驶出去,后车座内,秦纵遥宛若虚脱般靠在车椅里,左边眼角,渗了一颗小小的泪。
雨丝绵延,笼罩住整个天地,他又有了之前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自己——
尽欢,你看到爸爸了么?我很想你,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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