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接狄姜再见十夜之后)
“十夜还活着!”
狄姜整个人就似一阵风,从人间回到鬼界,整个人扑在太霄帝君的桌前,弯腰直勾勾地盯着他:“十、夜、还、活、着!”
狄姜风风火火的闯进来,让正在处理公务的太霄帝君手一抖,公文上便滴了一滴丹砂。太霄微微蹙眉,便挥手让桌上的公文尽数消失,而后抬头看着狄姜。
“我知道了。”太霄一脸淡漠,面色波澜无惊。
侍候在旁的习风见状,便带着屋中所有婢女退出去,而后关上了门。
“就一个‘知道了’?”等他们走后,狄姜才疑惑道:“你一点都不惊讶吗?”
“我该惊讶么?”
太霄沉思片刻,缓缓道:“真正让我惊讶的是你。”
狄姜一怔:“我怎么了?”“我发现,这些年来你变了许多。你变得……越来越像一个菩萨了。你知道,菩萨的身份于你而言从来都只是一个名号,你不该是不近人情、没有喜怒的人。从前
我很担心你,但是现在我放心了。”
太霄摊手,微一叹息:“我承认,我不希望你的情绪因为十夜而起伏,但是当我见到你的眼神中重又恢复神采,我突然很庆幸,十夜还活着。”
狄姜有些听不懂,立在桌前,静静听他说。“曾经我也在你的眼里,看见过类似的光。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在看武瑞安的时候,也曾经是神采飞扬的。我原本担心武瑞安的死会对你造成很大的打
击,但你并没有因为他作出过激的事情,这让我很意外。同时我也知道,十夜在你心里,没有人可以撼动了。”
狄姜默然站着,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太霄帝君站起身,走到狄姜身前,上下打量她。
狄姜额头微有汗,看得出一路风急火燎。双手微颤,显然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十夜的出现,对她来说无异于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没有什么比这更震惊的了。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这般失态的你了。”太霄的眼睛里有些无奈,接道:“我承认,当我知道武瑞安就是十夜,我嫉妒得发疯。可是那又如何?般若,我宁愿与活人竞争,也不想跟一个死人较劲,你明白
吗?”
狄姜看着他,呆呆的点了点头,又飞快的摇头:“不明白!”
“不明白也没有关系,我们的时间还很多,我会让你慢慢明白。”太霄眯起眼,微扬起嘴角,淡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我为什么要走?”
“我有正事要处理。”
“有什么事情比十夜还重要?”
“十夜对你而言很重要,对鬼族乃至三界也很重要。”太霄说完,打开门,朗声对门外的习风道:“传令下去,全军备战。”
“等等。”狄姜叫住习风,转头对太霄道:“备战?与谁备战?十夜?”
“是。”太霄颔首。
“是不是太早了?”狄姜不解:“他什么都没做!”
“一点也不早。如果换作旁人我可以松懈,但他是十夜。哪怕他身边只有一个不能杀生的杀生佛袭臣,他也有能力在三界引起一场浩劫。”
太霄帝君沉吟片刻,看向狄姜:“如果你是他,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狄姜想了想,泄气道:“杀了我。”
太霄摇了摇头,微笑:“他现在不想杀你。”
狄姜四指轻敲桌面,缓了片刻,又道:“他想要我生不如死。”
太霄帝君颔首:“让你痛苦的方法太简单了,重建王舍城,让饿鬼道重现人间。这也是饿鬼道众生的遗愿。”
“这怎么可能?”狄姜拍案而起:“饿鬼道已经空了!”
“只要人间有恶,饿鬼道就不会空。虽说鬼母已死,但这世上每一个人心中的恶,都是酝酿黑暗的温床。”
太霄帝君正色道:“现在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此事系关乎三界众生生死的大事,我不会由着你胡来。”
“我什么时候胡来过?”狄姜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面对十夜的时候,你从来都看不清方向。”太霄帝君说完,扬了扬手,习风便躬身退下,带着他的军令传到了三界六道。后来的事情便由婆罗门十将掌管,狄姜想要过问,但是都让太霄帝君给挡了回来。她去问过鬼君,但鬼君似乎乐于见到太霄和狄姜反目,只说了句“不知道”便将
她赶了回来。
狄姜趴在自己的床上,想着自己这两天被鬼界所有人拒绝,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软弱了?
是不是十夜一回来,自己就变得没有威信了?
简直是欺负人!
(二)第二天,狄姜身披紫金袈裟,左手托宝珠,右手执杖,气势恢宏的杀去了阎罗殿。但是很可惜,本该人来人往的阎罗殿上,除了赏善罚恶的判官外,高位之人一
个都不在。狄姜憋了一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狄姜从旁人嘴里得知,今晨太霄帝君已经带着飞马和玉夫去了凡间,具体做什么没有人知道。
就在狄姜准备回凡间之时,小阎王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一脸嬉笑道:“你想不想见武瑞安?”
“武瑞安?”狄姜蹙眉,先是一愣,但见到小阎王手里把玩的两颗定魂珠后很快便反应过来。
“辰皇第六子,因生死劫而死的武王爷?”
小阎王大方点头:“正是。”
狄姜想了想,收起权杖和宝珠,向后退了一步,朗声道:“带路。”
再次见到武瑞安的时候,狄姜看着这张脸,只觉得自己当初是不是瞎了眼?
如果武瑞安的眼角,左边有金色的流云花纹,右边有血红的莲花。与此对应的双眼里,瞳孔是一只金色,一只血红,那几乎就是与十夜一般模样了。
她怎么会没认出来?
当初甚至连一丝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狄姜很懊恼,陷入沉思之际,竟连武瑞安的连声呼唤都没听见。
“你怎么了?”小阎王推了狄姜一把,狄姜才缓过神来。
“没什么,有些睹人思人……”狄姜看着眼前略有些畏缩的魂魄,实在没办法将他与十夜或者武瑞安联系起来。十夜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而武瑞安,他从一开始的玩世不恭,到后来突然的转变,其实一切都是因为十夜。眼前这个瑟缩的武瑞安永远无法成为像十
夜那样,成为身披铁甲就是神勇将军。
狄姜看不出十夜在演戏,只因为十夜够有自信。
他足够了解狄姜,更加了解自己。
他啊,简直无所不能。
狄姜的神思又飞走了,小阎王一脸不满,武瑞安满目茫然。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小阎王拽了拽狄姜的袖子,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一连戏谑地把玩着定魂珠:“如果你不要他,我就把他扔回修罗道去。”
“等等。”狄姜想了想,说:“这个情,我承了。书香已去,我正好也缺一个管事。”
小阎王很满意的挥了挥手,笑道:“他终究只是一个魂魄,你需要为他做一个肉身。”
“这个不必你告诉我,我知道该怎么做。”
狄姜说完,看也没看武瑞安一眼,抬手将他收入自己的广袖之中。大殿之上,便只剩下小阎王和狄姜。
“你说,太霄帝君这是怎么了?”狄姜临走前,十分不解的问道。
“吃醋了呗。”鬼君翘着短短的二郎腿,撇嘴道:“还能怎么?”
小阎王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狄姜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了,径直离去。
是夜,狄姜回到住所,将武瑞安的魂魄放出来。
从修罗道出来的魂魄很少有不残缺的,小阎王将他安然无恙的带出来,自然费了一番功夫。她领了小阎王的情,倒不是因为留恋武瑞安,仅仅是为了睹人思人。
饿鬼道中,暗无天日,四周一片漆黑,狄姜举着宝珠,照亮了武瑞安,盯着他看了三天。
三天后,她才想通,自己为什么没认出十夜来。
对一个人的记忆,首先是感觉,其次是味道,最后才是面貌。
狄姜始终记得,十夜嘴角带着一抹戏谑和不屑的微笑,仿佛嘲弄和看不起这世间万物。
她从不曾将任何人当作他,不是因为忘记,而是因为太在乎。
在知道十夜已死的情况下,她不可能将任何人错认。
……
……
(三)
狄姜恢复了武瑞安的意识,但是他却没有五识。他只能听见,看见,还有说话。当然,他有记忆,也可以思考。但是他不会感觉到痛。
现在的他是没有肉体凡身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狄姜是一样的。但他也很清楚的知道,狄姜的地位与自己不同。
她手指抚过之处会有荧光,她双脚走过的地方,会有莲盘显现。
她竟是这暗无天日的境地里唯一的亮光。
她还是太平府那个药铺掌柜的模样,但是在世界的尽头,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每日都有人来向狄姜请安。
他们低头行礼,带来礼物,但她看都不看,只点头微笑说:“谢谢。”
她对每一个人都如此,久而久之,就跟没有表情是一样的。
若放在从前,武瑞安早就疯了,但现在,他能长久安静的站在她身边,似乎也不觉得时间难熬。
她的身上仿佛有一种特殊的气息,能让这世间一切浮躁喧嚣沉淀。
他甚至觉得,她根本不像一个“人”。
武瑞安研究了她很久,她不说话,他也不主动开口。
二人各怀心思,不知道在地底待了多久,直到有一日,习风躬身进来,道:“他们都到了。”
狄姜毫无表情的脸终于起了变化,带着一丝期待离开了饿鬼道。三途河边,众多容貌艳丽的女子站成一排,似在等待着谁。她们之中,容貌最为出众的要数身材最高挑的那一位。她的美,美得气定神闲,英气十足。正是年轻
时的女帝辰曌。流芳郡主亦在人群其中。
狄姜特地吩咐过,在太平府与自己有过交集的女子都搜罗起来,由她亲自接引过河,送她们去见十殿阎罗。
狄姜向摆渡人借了一艘船和引魂灯,笑着说了“谢谢”,而后亲自摇桨,拉着她们的手,一个一个的接引她们上船。
期间,众人都多少有些疑惑,尤其是众星捧月的辰曌和流芳郡主,对突如其来的身份变化十分不解。
为什么在这旁人大气都不敢出的冥府之中,狄姜能言笑晏晏?
为什么她能行走如风?
为什么她受众人敬仰?
她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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