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新年开春,淅淅沥沥的春雨下过一阵又一阵,慢慢吞吞的,也终于止住势头。
杜若予有段时间没去剪头发,等到额发完全覆盖住了眼睛,她终于忍无可忍,戴上眼镜拄着伞,出门剪头发去了。
剪发的黄金阴阳头师傅在推销月卡不成后,唉声叹气给杜若予剪了个零碎狗啃的刘海,杜若予自己看不清,也没什么所谓,草草一拨头发,就打道回府。
卫怀瑾嘲笑一路,坚持认为路边一只老鼠都比此时的杜若予好看。
天气暖和,路上行人和流浪动物都增多,杜若予走得艰难险阻,垂着脑袋恨不得给自己插双翅膀一飞冲天。刚拐弯进入学林街,笔直的盲道前方竟然直直堵着个人,杜若予被卫怀瑾的说笑转移了注意力,一时不够机敏,满脑袋撞上人家胸口,她呜了一声,刚要后退,双肩就被对方摁住了。
“呃……抱……”杜若予话未说完,突然住口。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这熟悉触感的胸膛和手,还有头顶上方恶作剧得逞的憋笑关怀,“杜小姐,没事吧?”
如遭雷劈的杜若予呆呆抬起头。
卫怀信将她的眼镜往下压压,露出她上半部视线,与自己四目相对。
他显然想板住脸,却按捺不住嘴角忍耐的笑,一张眉目清朗的成熟脸庞便悄悄踊跃起少年郎的神采飞扬。
“咳……”卫怀信清下喉咙,手指一抬,帮助杜若予愕然张开的嘴重新闭合,“杜小姐,你下巴没掉。”
杜若予总算回过神,仍感诧异,“你回国了?”
卫怀信颔首微笑,“我妈生病了,需要动个小手术,我回来看她。”
“什么病?严重吗?”
“颈椎骨质增生,压迫到了附近神经,不过手术很成功,昨天下午已经出院了。”
“那就好。”
两个人一时没再言语,只相互看着,末了,一起了然地笑出声。
这回,真是故交重逢,颇有默契了。
“去我家吗?”
“嗯。”
他们并肩往杜若予家走,杜若予扶正眼镜,卫怀信便习惯性去握她的手腕,他们的互动像多年好友,可事实上,他们真正相处起来的时间,绝不超过半个月。
站在店门口嗑瓜子的魏婶远远就瞧见“携手并进”的两个人,火眼金睛顿时亮到飞起,兴高采烈一顿招呼,“散……卫先生!你可回来了!”
卫怀信走到麻辣烫店门口,笑道:“魏婶。”
魏婶喜滋滋上下打量卫怀信一番,见他还是浑身派头,虽然不穿厚长大衣了,但深色的西装仍旧笔挺熨帖,脚面上的皮鞋锃亮到能反光,顿时又是眉开眼笑,觉得观音娘娘没白拜,这不又把散财童子给她送回来了。
“卫先生,你上回预付的三千块伙食费,你走没多久,小大仙就全部吃光了,一共41顿,我全都记着账,绝不坑你!”
“魏、魏婶……”杜若予面皮有点绷红,想制止她往下说。
卫怀信笑看她两眼,对魏婶亲切道:“我再多给你些钱,下回她肚子饿了叫餐,你看能不能给她弄点清粥米饭新鲜蔬菜,来点水果更好。”他微微一笑,还是那句话,“钱不是问题。”
这熟悉的撒钱劲正合魏婶心意,她连连抚掌,神态像极店门口供着的陶瓷招财猫,“好好好!太好了!”
面红耳赤的杜若予拽着卫怀信逃命似的往自家走,“你花这些冤枉钱干什么?浪费!”
“这本来就是你的钱,不是冤枉钱。”
“我的钱?”
卫怀信替她拉开楼道铁门,笑道:“就是你家封闭阳台,你后来还我的钱。你的钱花在你身上,怎么能叫浪费?”
这逻辑……居然还怪有逻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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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予的家比起卫怀信离开时,大件无变化,只多了很多零碎小物——几个手工羊毛毡,两三个少女款抱枕,茶几上铺开的彩色明信片,还有满满一摞时尚杂志——全是卫怀瑾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比起初次光临,这房间显然生动活泼许多。
但卫怀信在房间里观望一圈,眉眼却有些黯。
杜若予去拉窗帘,早春的阳光顿时将她温柔拥抱,她站在光里,转身看向卫怀信时,薄薄的耳垂仿若透明。
卫怀信瞧着这样的杜若予,又忍不住微笑。
眼角弯着,嘴角翘着。
杜若予心中产生了疑问。
美国水土有这么养人吗?短短几个月,他怎么越长越好看?
成年男人还能二度发育的吗?
她挠挠微热的耳垂,溜达去了卫生间,顺便看了眼镜子,这一看吓得三魂七魄统统要飞升。
她原本不在乎狗啃刘海的,这会儿恨不得穿越回一个小时前,哪怕让她办卡,也务必把这头给剪正常了。
她扯着狗啃刘海,灰溜溜走出卫生间,自惭形秽地不敢看卫怀信,“你这回回国探亲,要呆多久?”
卫怀信说:“我请了几天假,但我爸妈希望我尽快回美国。”
杜若予稍稍一想,便明白了。
因为上回卫怀瑾的案件,卫怀信在国内呆了小半月,他的工作平日便忙碌非常,突然消耗长假,想必公司同僚客户已有微词。卫家父母那样的人精,最懂人情世故,这会儿自然催他回去,保住职位,守住客户,稳定军心,才有他们在国内的衣食无忧。
卫怀瑾已死,他们能依托索取的,也只剩下这个儿子了。
杜若予轻声说:“纽约飞南城,又远又累,不如找个时间,把你父母接出国养老,省得你来回辛苦。”
“我父母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想移民。”
杜若予点点头。
可如此一来,卫怀信就连仅有的回国理由,都没了。
到那时,她有生之年,还能有幸见他一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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