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迟阴着脸走进垂拱殿中。垂拱殿是举行常参的大殿。在神宗改制后规定在京文臣自通直郎到开府仪同三司,武臣自修武郎到太尉,为升朝官。其中侍从官以上官员每天(不包括举行六参、朔参礼的日子)赴垂拱殿朝见;朝廷的各司朝官以上,每五天一次赴紫宸殿朝见,称为“六参”(每月六次);另外还有一种望朔大参(初一、十五),也在紫宸殿举行,在京朝官以上都要参加。
不过赵佶在大观以后就逐渐怠政,常参和六参已经多年没有举行。只有朔参偶尔还会举行,也不是每月两次,而是一年几次,意思一下就是了。
所以新君即位后,每天都一大老早举行常参,都让上了年纪,习惯睡懒觉的苏迟有点不习惯了。
可是再不习惯,也得在一大清早出门,冒着春寒去上朝参见。
而更让人痛苦的是不仅朝臣们不习惯那么早出门,连开封府的小商小贩们一下子也没调整过来。大清早的御街两侧,并没有多少人在号称“千步长廊”的地方摆早饭摊儿——在颇为勤政的神宗、哲宗当朝时,千步长廊的早饭餐点可谓琳琅满目,想吃什么都有。
可是现在,在京的朝臣们只能一大老早在家宅里胡乱搜罗一点吃食就去上朝,而且还那么老早,还真是辛苦啊!
不过真正让苏迟情绪低落的并不是上早朝的辛苦,而是眼下风雨飘摇的局势。
苏迟心里非常清楚,那个曾经让他感到无比骄傲的以文御武,与士大夫治天下,家法胜于以往历朝历代的惶惶大宋,已经不存在了!
虽然大宋的招牌还在,替代太上皇赵佶坐在垂拱殿的御座上接受群臣朝拜的那位官家也仍然姓赵,还是太上皇的嫡长子,是皇位的合法继承人。
可是大宋的魂和大宋的精神,已经不复存在了!
当太宰纪忆被新军武士用床子弩刺杀的时候,当牟驼岗的数万新军被一群营将和队正擅自调动,开到万胜门外的时候,大宋的魂就丢了,大宋的精神也不复存在了。
现在的大宋,已经沦落为了唐朝这种朝廷受制于藩镇,皇帝受制于武夫的朝代了。
想到新军武夫,苏迟心中就沉沉一叹。其实他早就知道这批人不好控制!
以往大宋的以文御武所倚仗的不仅仅是官家的意志,还有文士精英在学问和素质上对武夫的碾压——大宋一国的精英都在学文,文人的素质和学问当然高过武士一头。
而这种在学问和素质上的碾压,又让文士精英垄断了真理。
对与错,好与坏,都在清流文士的言语之间!
可是当实证派、理性派在学问上兴起,开始用新学挑战传统儒学后,文士精英对真理垄断就被打破。
而属于理性派、实证派一脉的新武学的崛起,又让大宋的新武官们拥有了不亚于,哦,应该是更胜于传统儒家精英的学问……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自认为有学问的新武官在掌握刀把子的同时,也不再承认清流文士对舆论和真理的把持……
而复古党的以周为师和“抑兼并、行均田”,又和这群不服文士精英的武人联合在了一起,终于形成了一股可以掀翻大宋祖宗家法的力量!
虽然纪忆和苏迟都认识到了新军武官难以控制和复古党思潮的危险性。
但是由于北方存在一个咄咄逼人的军事公民国家大周共和国,使得纪忆、苏迟还有已经黯然退位的赵佶都不敢大肆清洗新武官和复古党。
事实上,纪忆背后的所谓“维新派”,也和复古党差不多。在某些方面甚至更加激进——站在维新派背后的是东南八周一国的工商业、理性派的大学,还有大宋海军的军官。
相比之下,复古党其实更加温和一些,可没想到他们竟然利用新军军官发动了一场政变……
虽然大宋现在面临的局面也的确到了不得不大刀阔斧变法的时候。
可是依靠新军兵变夺取的大权,真的属于复古党和大宋的新官家赵桓吗?
苏迟想到这里的时候,净鞭声响起,殿后有了动静。先是两名起居舍人走出来,继而是一班手持扇子、宝剑等礼器的黄门宦官。等黄门站好位置,庄严的礼乐声突然响起,迎接天子出场。
二十六岁的赵桓从殿后徐步走出,身穿赭黄袍,头戴平脚幞头,为天子常朝之服。这位新鲜出炉的官家也和他的太上皇老爹一样,颇为强壮,很少得病。
他的眉头拧着,脸上没有一点笑容,显得忧心忡忡。
皇帝他当然是想做的,做梦都想。但是梦中的皇帝却没有真实的皇帝那么难当!
梦中没有正在郑州河阴渡河的“百万东贼”,也没有敢于当街刺杀太宰的新军武夫,更没有一个让出皇位跑路,却又居心叵测的亲爹太上皇……哦,还有一个盘踞东海国,被维新派捧为“东海贤王”的亲弟弟。
他屁股底下的那张交椅,简直是会咬人的东西啊!
常参更多是礼仪性质的朝会,参拜之后,赵桓就直接到崇政殿处理政务。和他的父亲赵佶统治中后期的“懒政”风格不一样。刚刚上台的赵桓是相当勤政的,根本不会听凭两府集议,而是要亲理政务。所以他的崇政殿理政相当辛苦,常常要忙活到下午才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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