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场先生做完法事之后,从旁人手里接过早就准备好的活公鸡(村子里别的不多,公鸡倒是很常见),然后一只脚抬起来,脚尖点在一块倒扣着的瓦片上。这个过程我以前见过,知道之后道场先生会用力拍公鸡的后背,只等鸡叫,抬脚踩烂瓦片,喊一声起棺,抬棺的人就会直起腰杆,开始出殡。
可是,我看见道场先生拍了好几下公鸡的后背,那只公鸡就是不叫。道场先生没办法,只好动手掐它的鸡冠子。按理来说,鸡受到这种痛楚,多多少少都会出些声音,可是那只鸡的鸡冠子都被道场先生掐出血来了,那只鸡还是不叫,只是痴痴地盯着右前方看。我顺着公鸡的脑袋往前看,吓得我差点叫出声来。
朦胧的月光下,我看见,院子的墙影下,竟然站着一个满脸惨白神情呆滞的小孩!如果不是公鸡盯着那边看,根本很难发现有人站在这个地方。我壮着胆子细细看了一眼,才发现,那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涂着腮红的男纸人!头上戴着一顶长长的黑色礼貌,像极了电视里常见的黑白无常!
在它的身后,还立着一匹纸马,纸马上面,还坐着一个女纸人。而这三件扎纸,全部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这边看!它们一个个嘴角上扬,看上去竟然好像是在嘲笑道场先生的无能!
我扯了一下我爸的衣服,给他指了一下斜对面的那纸人纸马,还没等我说什么,我爸一个踉跄,差点没跌倒在地,还好被我扶住。我爸还没站稳,就急急忙忙的抱着我爷爷的遗像走到道场先生旁边,跟他小声说了几句。因为隔得太远,我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只知道道场先生看了一眼那纸人纸马之后,跟我爸的反应一样,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里的那只公鸡也没抱稳,一下子摔在地上。
那公鸡着地之后,两爪弹了几下之后,双腿一伸,竟然死了!之前还不愿出殡的道场先生这一下急了,从篝火堆里拿起一个燃着的木棍,转身走向那三件扎纸,一把抱起纸马上面的那个女纸人,转身往院子外面走去。我爸一路小跑回来,把爷爷的遗像递到我手里,然后转身跑回去,抱着剩下的纸人纸马转身走出院子。
可我总觉得,那三件扎纸虽然被他们斜抱着,但它们的眼睛,却一直在盯着爷爷的棺材看。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但身边的堂姐也发现了这一点。我只好安慰她说这是她的错觉。
很快,院子外面就燃起黄色的火焰,照的院子里都亮了。就在这时,堂姐突然大喊指着空中大喊一声,我顺着她手指看过去——那三件扎纸竟然全身着火,从院子外面跨墙飘了进来!这还不是最吓人的,毕竟烧着了的纸会比较轻,风一吹就容易飘起来。可是,那两个纸人竟然还是一个骑马一个牵马的姿势,和之前站在墙脚下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它们三个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正对着爷爷棺材的位置!
眼看着它们就要飘到爷爷棺材上面,幸好有眼疾手快的人拿着扫帚把它们挑走,否则爷爷的棺材就要遭殃。
这一下子实在是太刺激,吓得我满手都是汗——不对,这不是汗!虽然是夏天,可是大清早的,哪有汗水能把地面都打湿了?
我赶紧低头看了一眼爷爷的遗像,生怕把遗像给浸湿了,可是这一眼看过去,我却看见,爷爷的遗像两眼上翻,正直勾勾的盯着我看过来的眼睛!在它的眼底,有两行泪在顺着遗像流到我的手上……
我知道这是大不敬,可是我还是被吓得松手扔了爷爷的遗像。惹得亲人们一顿骂,可是当他们看清爷爷遗像上的变化后,一个个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道场先生走过来,看了一眼爷爷的遗像,连忙躬身小声对我爸讲,张老弟,你爹老子这殡,我不敢走!
我爸讲,老哥,帮哈忙,啷个多人看到起滴,要是传出去咯,我们张家哪哈有脸?
说话的时候,我爸从兜里掏出几个红包,一股脑全塞道场先生的手里。但是道场先生一个都没接,反而低声讲,张老弟,不是我不帮这个忙,你爹老子这个情况你自己也看到咯,昨天晚上是迎三(按老一辈的说法,人死之后第三天,魂魄要正式去阴曹地府报道,这时需要烧纸人纸马,供死者路上差遣),你和我一起烧滴纸人纸马,今天啷个又完好滴又出现咯,这说明么子?说明你爹老子不肯走!要是强行下葬滴话,很可能……算咯,不讲啷个多,总之一句话,这个殡,老哥我也没得办法咯!
我爸本来就不是会说话的人,大伯又不在身边,见到道场先生这么坚决,一下子急的满地打转。突然,我爸走到棺材前面,仰着脖子学了一声鸡叫,然后抬脚跺碎瓦片,大喊一声,起棺!
抬棺的八人,认声不认人,听到这话,立刻起棺。但是,棺材刚刚被抬离长椅,我爸就“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几乎同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棺材里面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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