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里有浓浓的倦意。
“不需要。”我双手摸索着捧着他的脸,“我不是别人,是内人。”
嗯,是内人。
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睫毛极长,感觉这一眨眼都要拂到我脸上了,虽然近得几乎没有距离,我却反而看不清他的容颜了,只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
“内人……”他也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将这两个字放在舌尖品味了一番,笑道:“这两个字听着倒是讨喜。”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摸摸他的脑袋,“嗯,讨喜讨喜,燕五燕小五,我不是来打扰你休息的,你快睡吧,我看着你睡好不好?”
“你啊你……”他浅笑着,“这跟平常的你倒不像了,本想逗你几句,还是算了。”说着微微收紧了环在我腰间的手,“你既愿意自荐当抱枕,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了。”
我闻着他身上传来的药香,心跳渐渐平缓下来,平日里,总是跟他斗个你死我活的,有时候这样静静依偎拥抱,感觉也不错。
他下颚在我脑袋上轻轻蹭了几下,伸手抽去我的发簪扔在床头,这个信号我读懂了——他希望我今晚留下,不要离开。
他并不需要我说什么话来安慰他,有时候说太多反而是一种残忍地提醒,他若愿意倾诉,我自然静静听着,他若不说,我便当个安静的抱枕,人在孤单无助的时候,总是希望能够抱住点什么,就像溺水之人紧抱着浮木。那些年一个人的时候,我能抱住的只有自己,而那只会让孤单更加深入骨髓。
我在黑暗中半睁着眼睛,感受着隔着衣服传递来的温度和心跳,还有呼吸间胸膛的起伏——看样子被我吵醒后他一时半会是很难入睡了。
“李莹玉。”
“嗯。”他又这样连名带姓叫我了。
“其实我们挺像的,对不对?”
“对。”都是被人收养,都要面对亲人的死亡,我义父是不治病亡,他的养父兼师傅却是死于非命。
“那时候,你才五岁吧,你是怎么想的?你一个人,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他轻轻抚着我的后背,用缓而柔的声音问我陈年往事。
“我啊……”我回想了一番,答道,“我那时候想——报复社会!”
他动作一顿。
我借着说:“那无良的大夫,因为我们没钱就不肯给义父治病,义父过世后,我第一个想法就是宰了他!”
“然后呢?”
“没然后了……如果义父知道我那么做,一定会不认我的。我就挑了两桶大粪,泼在他们家门口。”
燕五嗤笑一声,“你从小就这么损。”又叹道,“难怪你一直不喜欢大夫,对我心存偏见。”
这……不可否认是有陈年因素在,我对大夫这个职业的人无甚好感。
“你不一样啦。”我安慰他道,“一般的大夫没你这么可恶,总是要我好看,整我、骂我、陷害我,你说我得是得罪你几辈子才让你这样怨我。”
“哼哼……”燕五冷笑两声,“你不自我反省一下,是不是自己太皮痒了?我可曾对旁人这样?”
“好好好,你燕神医是对的,都是我的错……”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一般计较。
他勉为其难答应了一声,继续问道:“后来呢?接着说。”
“后来啊,我就一个人游荡了两年,然后遇到我师傅。没什么英勇事迹值得称道的。”那些挖菜根跟野狗抢食,鼻涕眼泪一大把追着师傅不走的往事,真没什么好提的。
但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叹了口气道:“你这人便像杂草一样顽强,便是在最贫瘠的土里也能生长。与你一比,倒显得我脆弱了。”
我弱弱问道:“你这是在夸我吗?”
“就当是吧。”他笑了笑,“我与你不同,你自小与义父相依为命,我却已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师傅了,每三年回一次谷,接受师傅的考验,此外便再无联系。我一直以为师傅师娘不喜欢我,当年才把我留在白虹山庄,虽然把医书毒章都传给了我,却许多年也没有来见我一面。谷中弟子十数人,除了笙笙,竟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名字,想来他们连对弟子们提起我都不曾。”
“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们怎么可能不喜欢你?若不喜欢你,怎么会传你医术?”
“师傅心里想什么,我最终也没有得到答案,但那时他枯瘦的五指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几乎要将我看穿,我看着他的眼神心里便想,或许之前我一直误会了什么,师傅待我是极好的,黄花谷三门秘术,竟是连笙笙也不曾习过,师傅只传给了我。火化了师傅和师娘,我想起了许多事,过去一直忽略的细节,那时才渐渐清晰起来。”
“师傅为人严厉,待弟子十分苛刻,师娘却十分温婉慈爱。小时候背医书,错一个字便是一藤条,师娘看着不忍心,却也不敢求情,因为她若求情,师傅定然罚得更厉害,只有到了晚上才来给我上药。那时我极依赖师娘,怕极了师傅,可后来才知道,那些灵药,都是师傅偷偷塞给师娘的,还嘱咐师娘不许告诉我,也是后来他们离开白虹山庄时,师娘含泪相告,我才知道了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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