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了腊月二十九,各色齐备,邢忠亲自领着岫烟将门前的门神、联对、挂牌重换了新,邢家的小厮们早已经是见怪不怪,可放在别人眼里,当家的老爷带着女儿出来做这些事情,就不得不耐人寻味。在一些乡下老户人家,没了男嗣传承,只留下闺女招上门女婿,多半会以这种方式隐晦的告诉街坊邻里。凤尾胡同里的几个相邻的人家见了,忙往内宅里去回禀各家太太,也有一笑了之的,更有心下波澜起伏的,这些且不再细说。
单说次日一清早,邢忠换了新朝服,坐了一顶二人官轿,前后各有四名护卫,外院跟差的一等管事也穿了簇簇新的靛蓝色绸缎袍子,两名小厮垫在最后。
这幅轻车简从的模样,并不是正五品官才有的款儿,却是个四品以上大员才有的体统。邢忠官职尚且低微,按理说,大年三十这日进宫朝贺,本没他什么事儿,不过孝宗大笔一挥,就叫内侍监的人在百官朝拜的名单上另加上了邢忠。
凤尾胡同里能得几回朝贺的,除了佥都御史袁可立袁大人,也只是零星那么几个老大人。卢氏亲自送了丈夫出大门,又嘱咐众人好好跟着,这才回转内院。
岫烟正看着美莲和美樱给丫鬟婆子们散赏钱,见卢氏进来,忙笑着迎过去:“琏二嫂子才打发了人来告诉,他们一家子今儿就不过来了,等明一早再给妈请安。”
卢氏看了看阴沉的天色,点点头:“不过来也好,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天气坏得很,凤丫头的宅子说离着近,却也不远,一路上顶着大风,别人无所谓,唯独巧姐还小,可别害了风寒。”
“我和妈是一个意思。苏州庄子上送来的白鲢,我叫管家给二嫂子送去了十来条,炖汤极好,另有岭南的果子,美莲和美樱装了小小的一个果篮子,又用彩绸扎了,我瞧着是精致小巧,送人再好不过。”
卢氏笑赞女儿的心细:“既然好,就把那果篮子多做几个,等咱们这些时日给家走亲戚的时候带着,想必各家都觉得新鲜,也都承咱们这个人情。对了,哪有铺子上孝敬的那些蜜饯,可还有了?”
岫烟一听就知道卢氏的意思,早笑了起来:“自然有,自打妈怀福哥儿的时候爱上那蜜饯,咱们家何曾断过?琏二嫂子爱吃什么似的,听平儿说,一天足足小半瓶,我听着都觉得酸牙,亏得琏二嫂子吃的兴冲冲。”
卢氏抿嘴笑道:“只怕是有了,她自己怕失望,到如今也没请个人好好瞧瞧。”
“妈说的半点不错!”岫烟叹道:“琏二嫂子就是想的太紧,总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不过如今她自己做了主,压力总没以前大。”
卢氏听女儿说的头头是道,不禁宽慰于心,她看着越发出挑的女儿:“眼瞅着你妹妹的好日子有了盼头,如今也要紧着想你的亲事。”
岫烟并不是扭捏的人,她挽了卢氏的胳膊往内屋走:“妈前两年还和爸说要多留我几年,瞧瞧,刚添了个福哥儿就巴巴儿的要打发我出门子呢!”
卢氏笑骂了一声,抽手拍在闺女的屁股上:“亏你好意思说,咱们家最疼福哥儿的是哪个?那臭小子见了我不声不响,一见你这个姐姐就哼哼着要抱。”
卢氏一提这个就好气好笑,她那儿子,活脱脱一个小人精,身子还站不利索呢,一开口就只哼哼呀呀,但认人极清楚。每天一睁眼,先是找奶娘,吃饱喝足,就拧麻花似的撒娇,非要奶娘抱着自己满屋子找姐姐。
奶娘一开始不懂什么意思,福哥儿差点哭哑了嗓子,等卢氏和岫烟闻讯赶过去的时候,福哥儿谁也不要,单单伸出莲藕似的小胳膊,一头扎在岫烟怀里,委屈的直扁嘴,吓得那奶娘以为自己出了大错儿。
这一家子,福哥儿最亲的就是长姐,其次才是卢氏。
卢氏怀胎十月才生下麟儿,心里自然吃味,可吃的又不是别人的醋,还是自己闺女,所以往往想起来这事儿,卢氏自己都先要乐一场。
二人进了屋子,卢氏把乾家的帖子给岫烟瞧:“正月初八,只请了徐夫人的娘家嫂子和咱们家,徐夫人因守国孝,没法去,就叫咱们便宜行事。我听你回来的意思,贾母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
岫烟笑道:“十分倒说不上,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七八成满意却有。”母女俩说说笑笑,一晃到了下午,邢忠领宴请完毕,坐轿回来,她们一家四口才坐下来享用年夜饭。
花桌上终究是少了个正德,一时间也不比往年热闹,福哥儿吮吸着大拇指头,滴溜溜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爹,一会儿看看娘,最后还是把眼神落在岫烟这儿,毫不吝惜的赏了她们一个大大的葵花笑脸,然后赤着小脚,非要坐在岫烟的怀里。
大伙儿看了笑容难抑。吃过团圆饭,邢忠和卢氏早回去休息,岫烟却洗了个热水澡,躺在贵妃榻上了无睡意。外面堂屋值夜的几个小丫鬟嚷着要打叶子牌,岫烟也不拦着,更自己出了银子叫美莲、美樱去杀上一局,她自己半躺在那儿借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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