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了一下腰,权作礼节,马上就开门见山地说道:“韦都督派人送来的奏报,请王爷过目。”
朱高煦伸手接着,展开信纸看了一遍。
韦达亲笔写道:五月初,西平侯派人与张鹤在夔州府以东交换了人。张鹤送来的人,未有建文之后马氏。末将也是事后方知,不便质问西平侯,只好派人奏报王爷。
朱高煦的左脸颊带动着嘴角,忽然微微抽了一下。
他抬头看了一眼李先生,见李先生站在那里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朱高煦道:“我事先是下令沐晟全权处置此事,因此也有可能沐晟认为马氏不重要,所以才作出了让步。”
李先生点头道:“王爷所言,确是说得通……即使没有马皇后,我们的条件也非常苛刻,京师伪帝同意了,敢情先帝真是中了毒?”
朱高煦道:“八九不离十。”
李先生最近很忙,见朱高煦没甚么说的,便抱拳告辞走了。
朱高煦确实没甚么好说的。沐晟只是在某一处细节上,没有完全听话,朱高煦总不能因此就与他内讧、转头对付沐晟罢?
或因今天朱高煦心绪烦躁,看到这个消息,难免多想。朝里的人应该又与沐晟重新谈过,所以才能讨价还价;关键是换回来的人与沐晟干系不大,沐晟为甚么要妥协呢?
朱高煦甚至担心,万一这次湖广大战失利,沐晟见势不对、会不会直接控制四川云南等地,向朝廷反水?
沐府在四川西部、云南布政使司的影响力不小。现在沐晟在成都城,昆明沐府的家眷里,也还有他的弟弟沐昂、沐昕。汉王军主力一旦东征离开西南地区,沐府如果铁了心要反,实在不好阻挡。
寻常时候朱高煦还是非常信任沐晟的,因为沐晟就算投降朝廷,也多半没好果子吃;但塌并不敢保证,在伐罪战争的失败几成定局的时刻,沐晟会依旧那么忠心。
沐晟会不会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向朝廷表明将功补过的心意?那样的话朱高煦就惨了,前方失败,后方连老巢也没了!
在此时此刻,朱高煦无法欺骗自己,他已经在内心里,开始质疑自己的决策和目标。
当在将士弟兄们面前的时候,朱高煦一向表现得很坚定而顽强。除了极少的亲近的人,恐怕从大将到士卒、应该都会认为汉王在用兵上永远都是对的!他从来不会犹豫、从来不会迷茫,总是能抓住真相,并将初时的战略实施到底。
这是战场上的几次大胜,给将士们注入的信心。就像最近的西南会战,朱高煦以十余万兵力、对阵敌军实际超过三十万人的大战。常理是不可能获胜的战役,但朱高煦用事实告诉弟兄们,他有办法获胜!
人们总是用经验来认知世界、认知人。
可是,朱高煦很清楚自己是甚么,至少他根本不是神灵。他不仅经常犹豫不决、担惊受怕,而且也认为之前的会战有运气成分。
如果贵州援军统帅不是吴高,如果贵州到云南的消息传递出现了更严重的问题,如果会战推迟一段时间、让交趾省的张辅军先囤积到足够的军粮……战役结果可能会有巨大的不同,任何一点细节上的差异,都可能会造成全局的混乱。
这便是他身经大小战役不下百次,每次打仗仍然会提心吊胆的原因,战场之上实在是瞬息万变,一些因素完全不受人的意志控制。
朱高煦久久地坐在书房中间的大桌案旁,沉默了很长时间,既不看奏报、也不做任何事。
他终于在纷乱的思绪中,找到了内心等待的东西:他在等待京师送来敌军的上层决策。
大明朝廷有制度,调兵的军令来自兵部,然后经过五军都督府传达。但这两个衙门只是执行、传递的机构,真正的决策者是皇帝,以及皇帝亲信的大臣,不局限于官职。
驸马王宁最近几年潜心佛学,他的儿子、朱高煦的表哥王贞亮已经被调出五军都督府,被锦衣卫严加防范!因为朱高炽知道高煦与王贞亮的关系,建文年间三兄弟逃离京师,王贞亮帮了不少忙。
邱福更是不可能参与军机大事,一举一动被监视得最严。
不过朱高煦手里还留着一张牌:何福。
这事儿知情者很少,朝廷应该还一无所知。按道理来推测,何福最近应该设法送来消息才对。朱高煦在京师有联络据点,最重要的一处就是他亲手操办的那个玉器铺,陈大锤在之前也赶去了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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