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若论做人,申时行比之前的那些强势首辅可要强得多了,别说和张居正这样的人比了,就是高拱、张四维,他们也不可能做到他这样能对下属以礼相待的。哪怕对方是半夜突然造访,他也显得那么的不急不躁。
在把人请进厅内相互落座之后,申时行才咳嗽一声道:“子愚可是为今日突然送来的边事急报而来?”虽然他比前任们要和善,但作为首辅,其耳目依然是很灵通的。
张学颜稍微一愕,还是点头道:“诚如阁老所言。此事可着实不小哪,下官不敢擅专,在入宫欲见天子而不得后,只能求教于阁老你了。”说着便把那些战报奏疏都取了出来,递了过去。
结果那些东西,草草地扫了一遍后,申时行的脸色顿时就一阵阴沉,连那双向来沉稳的手,也不觉抖了一下。
虽然之前也觉着将有大事发生,可却也没料到事情竟严重到了如此地步。宣府,那可是大明的门户所在哪,一旦那儿出了什么状况,整个中原可就都暴露在蒙人铁骑的弯刀之下了。
半晌之后,他才把手中奏疏轻轻放回到案上:“恐怕战事所以如此,这其中还不尽不实哪。”
确实,战争,尤其是攻防大战,特别是像宣府这样的防守要地的攻防战,是断然不可能在短短时日里就被敌人打得完全抬不起头,到了城防都要被破的境地的。
那一定是个相当长的过程,是守军在不断吃亏的情况下,实力不断被削弱,这才有了如此惊人的结果。而现在这些战报里只提到这么个结果,却隐去了之前的种种,显然是在无法挽回局面的情况下所做出的自保之策哪。
虽然申时行不懂兵事,张学颜也没有真带过兵,但大明军中的这些弊病他二人还是很清楚的。报喜不报忧,非得到事情掩盖不下去了才会如实上报,都是边关守将们的老把戏了。但也正因如此,才会出现一些无可挽回的结果,只是这一回的宣府之围看着更加严重而已。
在沉吟了许久之后,申时行才开口表述自己的意思道:“第一,宣府的局势是否真如他们所写般严重,我们必须尽快查个清楚。”
张学颜点头表示赞同,他知道,这也是边关将领用来自保或是邀功劳的手段。只有把战况说得很不堪,似乎已是危若累卵了,他们再出什么差错才能减轻处罚。另外,若他们随后击退了敌人,那之前的情势越是危急,他们战后的功劳也就更大了。争功诿过,一向就是这些人所擅长的。
顿了一下后,申时行又继续道:“其二,就是要控制言路了。明白此中道理的,朝中不乏其人,一旦事情传出,那些言官御史一定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但现在,一切当以宣府的安定为主,断不能再出现任何动荡了,即便要追究,也得等战后,守住了宣府再说不迟。所以必须尽可能把这些可能对宣府有影响的人给堵上嘴!”
张学颜暗叹一声,这也正是那里的将领敢于上这些不尽不实奏疏的原因所在了。他们太清楚朝廷怕的是什么,要的又是什么了,此事只要没有严重到不可收拾的局面,他们就大有回旋的余地。
至于申时行所说的事后再处理,怕也只是一句空话。到那时击退强敌,那些人只会有功劳,朝廷又怎么可能降罪他们呢?
边关军事,就是坏在这些投机取巧之人手里的,可即便是知道这些的人,比如自己和申阁老,却也只能听之任之,无可奈何。或许这才是如今边军糜烂,积重难返的关键所在了。
在转过这些念头后,张学颜还是点头表示赞同,但随后又皱起了眉头:“这事,只怕是有难度哪,那些言官可没那么好说话。”
“这个,本阁自会去与吏部说明,由严尚书来做事。别人的话他们或许不听,但吏部天官的话,还是有些用处的。”
张学颜先是一怔,随后才佩服地点了点头。虽然申时行很好说话,但其手腕也是不容小觑的,光这一手,就足以控制舆论了。要知道,那些言官虽然以敢言为资本,但其实他们也会有所忌惮,对手握他们升迁大权的吏部堂官,那自然是不敢违逆的。
只几句话,就把眼下最要紧的事情给办了,这让张学颜稍微镇定了一些。随后,他们又开始就宣府的真正情况讨论起来。
只是这两位大人却显然忘了一件事情,有些人的耳目可不比他们要差哪,而且这些人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也要超过他们,不与之商议,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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