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震见他神色一变,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只得回以一个淡淡的苦笑,随即道:“他们说是钟大人想要见我,故而今日才乔装混进来。不知大人找我所为何事哪?”说话间,他一双眼就带着一丝异样地瞥着对方。
听他这么一说,钟裕明显有些愕然,但随即就明白过来,那是他们的借口而已。不过这都不重要,至少今日自己是见到杨震安然了,这便已足够。在略一沉吟后,钟裕才开口,只是却没有回答杨震的问题:“你真找到了能指控刘应箕和几大世家通敌走私等各项罪名的实证了吗?”
见他一上来就直奔这个话题,杨震的目光便是一冷:“莫非他真要劝我罢手?”心下起了猜疑,语气也就跟着转淡了不少:“正是,我拿到的乃是人证,之前带人袭击咱们的脑毛大,以及李家派去草原联络的重要人员都被我拿住了。”
“竟有此事?杨千户果然本事了得……”钟裕赞叹了一声,但随即又皱起眉来:“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来大同呢?直接将他们带回京城指控刘应箕和几大世家便是,何必多此一举?难道你想从中获取什么好处不成?”
“这个我有自己的打算。”因为对钟裕没有了之前般的信任,所以杨震也不好直言自己怕这些还不足以治那些人的罪,只是含糊地道。
但钟裕到底也是官场里的人物,又出身世家,在一开始的迷糊后,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原因所在:“你果然与一般武人不同,心思可比他们要缜密得多了。确实,单靠这些证据,想要把几大在山西根深叶茂的家族拔除是极其困难的,所以你才选择以此为把柄要挟他们。”
杨震静静地听着他的分析,脸上不见半点情绪波动。但心里却在飞快地猜测着钟裕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他是站在自家那边的,还是自己这边,又或是中立两不相帮呢?
似乎是看出了杨震的心思,钟裕脸上又现出了一丝苦笑:“你觉着我要见你就是想替我钟家向你求情,请你高抬贵手吧?”见杨震一副默认的模样,他苦笑的表情就更浓了几分:“但我想说的是,你猜中的只是他们的心思,却不是我的。不错,他们确实有利用我来让你改变主意的意思,但我却并不想这么做。无论是李家、柳家,还是我们钟家,为了自身利益都做了太多违反国法纲纪之事,也该让他们付出些代价了。而他们之前的所为又实在太过恶劣,所以你如今反攻倒算,也理所应当。”
“啊?”这下,杨震还真有些吃惊了,在他想来,即便钟裕再是大公无私,也会以家族为念。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失算了,钟裕竟真个没有为自己的家族说话,反而站在了自己这边。
“你觉着很奇怪吗?其实我自己也觉着奇怪,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想法。或许是良知之学为我指明的道路吧。不过我毕竟不是圣贤,也没有阳明先生的豁达,所以若让我亲手对付自己的家族我还做不到,但我却也不会为虎作伥!”钟裕所谓的良知之学,正是前朝一代贤人王阳明所创的心学,他在京城多有涉猎,现在早已成了一个坚定的心学拥护者,所以才会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站定位置。
杨震可不知道他说的这些到底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心中的感动:“大人……你实在是叫我钦佩哪……”
“钦佩吗?我却很瞧不起自己哪。当日你冒死救我脱险,可最终我却未能把你所嘱托的事情办成,反而将那封信交了出去。若非你吉人天相,又捉来了那些人证,只怕他们又要逍遥法外了。我这个钦差真是没用,既难对朝廷尽忠,又无法对你尽义,对我钟家的父祖,我又不能尽孝,实在是无颜见人哪。”说这话时,钟裕的脸上尽是惭愧无奈之色,甚至还带着一丝茫然。
杨震这才明白他心里有多苦,一时也不觉有些内疚起来,自己不该猜疑钟裕的。他为人正直,只是身份所限,才不得不有所妥协让步而已。但在一些大是大非面前,他依然能站在正义的一方,这已是天下人中少有的君子之风了。
“你想要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勿以我为念。去吧……”钟裕再次深深地看了杨震一眼,挥了挥手。
杨震先是一愣,随即便弯腰冲着钟裕深深施了一礼:“我明白,我不会让大人失望的,大人还请保重。”说着,便转身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屋内的钟裕脸上的肌肉却一阵耸动:“对不起,我实在无法昧着良心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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