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跳下马背,把缰绳交给仆从后,大步走到管事面前,低声问道:“她现在,在干什么?”
管事抬起头来,他看着消瘦了不少,面目更加沉肃的兰陵王,担忧地说道:“在刺绣呢。郡王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兰陵王已挥了挥手,大步走了进去。
不一会,他便来到了主院处。
望着那出现在视野中的苑门,不知为何,他脚步有点迟疑了。犹豫了一会,他才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张绮是在院落里,她手里晃着一根桃枝,一边哼着曲,一边旋舞着飘向安在另一侧桃树下的绣棚。
今天的她,经过精心的妆扮,虽然天生丽质,不曾敷上白粉,红润小巧的樱唇上,却是涂上了胭粉,额头上也贴了额黄。
她那光可鉴人的墨发,学着宫中美人一样高高地挽起。身上穿的是晋裳,上身是联珠经锦半臂窄袖衣,下着间色裙 肩披金黄印花帔。
她年少还小,便是再艳再妩媚,面目中也透着股稚嫩。可现在,经过这么一妆扮,似是平生大了三四岁,一种美艳贵妇的气势便扑面而来。
仿佛知道他的到来,她停下舞步,微微侧头,嘴角含着温柔中透着矜持,疏远的笑,这般静静的,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他。
她的笑容,他看过无数次,她的面容,他也已经熟识。
可这一刻的张绮,让他感觉到陌生。仿佛,她已成了宫中一美人,而他于她,已成一个过客。再次相遇,不过是这般疏远而矜持一笑。转眼擦肩而过,一人朝东。一人朝西。她自有她的男人要温柔相待。她在床第间的百般风情,也自有人独享。
他便是千方百计见到,也不过是她的一句问侯,一个矜持的笑容罢了!
兰陵王直觉得胸口被重重一击!
他不知不觉中冷了脸。大步朝她走来。
张绮没动。她依然含笑而立,宁静地迎着他。
兰陵王在她的身前停了下来。
张绮没有像往常一样。仰着头,欢喜又依恋地看向他。而是这般站得笔直,静静地平视着他的襟领处。浅浅笑道:“郡王回来了?”她扬唇愉悦地唤道:“来人。给殿下更衣。”
把婢女们叫来后, 她朝他盈盈一福,然后转身,翩跹而去。
她像一只蝴蝶一般,姿态曼妙地舞到一株桃花树下。然后跪坐在塌上,重新拿起那绣花针。专心地刺绣起来。
兰陵王风尘仆仆而来,气势汹汹地逼到她面前。她却是浑若无事人一样,既看不到他的辛劳,也无视他的不悦。嘴一张把他交给别人,便自顾自的了。
饶是有一肚子的话,这时候,兰陵王也给闷了下去。
他沉沉地盯着她,盯了一阵后,他徐徐说道:“张氏阿绮,你在做什么?”他是她的男人她的天,她这般无礼,倒底想怎么样?
张绮把绣花针放在发间拭了拭,含着浅笑,温柔地说道:“刺绣啊!”
他问的不是这个!
兰陵王直觉得胸口的那股郁气,堵得更重了。他沉声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张绮回眸,她浅笑的,似是怪他明知故问般,略带责怪地看着他,“郡王不是知道么?阿绮在刺绣,在等着郡王对阿绮的处置结果呢。”
兰陵王黑着脸,冷冷说道:“我为什么要处置你?张氏阿绮,别弄这些有的没的手段,我说过,我不会放手的。你就死了那些心吧!”
那日在宫中,她也不管陛下就在书房里,便那么抱着他说出那番话。当时他虽然震住了,可是很快,他便明白了她的狡猾。
她是在将军,在将他与郑氏一族的军!
可饶是明白,他却没法责怪,甚至,没法去想,他只是不由自主的,陷入她后面的多情表白,隔日的绝情相待中……
张绮绣上一针,她的眼睛专注地看着绣棚,回答便显得有点漫不经心,“这是郡王能够决定的吗?”她轻轻一笑,灿烂中似带讥嘲:“郡王的岳家,不是要郡王赶我出去么?还有陛下那里,也在希望郡王识情知意,把阿绮主动献上吧?”
如此轻描淡写,如此冷漠,如此讥嘲~!
兰陵王只觉得胸口传来一阵羞辱似的疼痛,他死死地盯着张绮,冷冷地瞪着!这种战场上练出来的杀气,死气,震慑过无数的大丈夫,可对她似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她依然好整以暇地刺绣着,眼也不抬下。
兰陵王直气得脸都青了。
可他能怎么样?这般嘲讽轻视,近乎侮辱他的不是旁人,而是他的阿绮。他对她连个手指头也没有加过身,除了这般瞪上几眼,威胁几句,他还能怎样?
气到了极点,院落里只剩有兰陵王的喘息声。
好一会,他哑声说道:“我高长恭顶天立地,不会送上自己的妇人以媚好于上!”
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张绮却眉头也没有动一下,似是毫无所感!
一口气堵了下不去,兰陵王恨恨地想道:哼!这世上又不止有这个妇人!
他衣袖一甩,大步朝外走去。
听着他的脚步声,张绮头也不抬,宁静的,淡淡地提醒道:“郡王,请不要忘记你答应过阿绮,给阿绮活路的……你该准备钱财人手了。人手就用罪奴吧,精壮孔武一些的,我想回陈地去,怕那路上不太平。”
兰陵王刚冲到苑门口,便听到了她这一段话。
瞬时,他脚步急急一顿,然后转过身来。
他看着依然专注着刺绣着的张绮。
不知怎的,刚才的恨恼,这时已消弥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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