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俪并未说旁的。
洛康道:“十九日,为父想在府里给你补过一个生辰宴,没有外人,就自家人在家里一起坐坐。”
“三弟正是紧要时间,可不能耽搁,既是生辰宴已过的,不如再往后延,延到六月罢。”
“也好。”
洛康立在旁边,不再说话,取了一本书坐在一边看,眼睛却暗自打量着女儿、儿子。
洛俪看着洛徘的文章,面上露出两分赞许,唤了洛徘过来,“除了用辞还欠谨慎外,现在是言之有物,长进很大。我用素笔画出的地方尚需修改,你再想想,这几处用什么话来形容你要表达的意思,第一处太过肯定,这里应该说得柔和些;第二处又太柔和,应该用肯定的语调;第三处则过于圆滑,将这段话说得有些轻飘。有时候语调不同,会影响全篇文章的效果。
阿徘,不要怪我太过严谨,我今日不严谨,考场之上却没有人指点你的,你要以应试的心态来对待自己写的每一次功课、第一篇文章;而你又要在应试之时,像在家完成功课一样的淡然、轻松。前者是修习文字功底,后者则是修心,讲的是淡然处之。”
洛徘接过,应声“是”,恭谨地捧着文章回到书案前。
洛康看着洛俪的眼神,有疼爱,有惊异,这些话,便是他活一辈子也未必会说出来,可洛俪说了,她点评文章时看得很认真,也很严谨,的确像个好先生。
而洛康不知道,洛子就是这样严谨地教洛俪,洛俪也是跟洛子学来的。
洛康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书房,一进宣德堂就将洛徘夸了一阵,又说洛俪做得很好,“无论是教的,还是学的,近来都很辛苦,夫人让厨娘给他们姐弟送些好吃的去,得好好补养。”
洛康又道:“我今儿又看了洛徘的文章,长进很大。这才几日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虽与我的文章差上些,但这个年纪有此等见地、功底,已属不易。”
吴氏听丈夫夸洛徘文章有长进,比夸她还欢喜。
夫妻俩人正欢喜,就听洛仪扯着嗓门:“娘!太可恶!那个执书,镇日守在书房门口,我要进去见长姐,他拦着我不许,长姐回来几日了,我还没她好好说话儿呢。”
吴氏这会子哪还管洛仪,出来斥道:“你长姐正督促你哥做学问,你去吵闹作甚?还有几天你哥就要参加童试了,岂能耽误。”
洛仪努了努嘴。
吴氏神色俱厉,“在你哥考完童试前,你不许去打扰,否则,我可不饶你。”
洛仪气鼓鼓地看着吴氏,“我哥,我哥……你一天到晚不是我哥就是我弟,我就是路边捡来的。”
洛康在屋里轻咳一声。
洛仪面露慌张,“娘,爹回来了?”
她可不敢招惹洛康。
洛仪小心翼翼地进了偏厅,福身行礼。
洛康道:“你哥正在苦读,不许去打扰,你若不听,我定会收拾你。”
有婆子进了后院,“老爷,夜公子求见!人已到会客厅。”
洛康立了起来,“我就来!”又对吴氏道:“几个孩子读书辛苦,让厨娘做些好的送去。尤其是仪儿,你哥正苦读,不许打扰!”
洛仪像个木块,半晌才道:“我找大嫂玩去。”
她定是外头捡来的。爹现下眼里只有洛徘,母亲从她懂事起,一双眼睛就看着她的哥哥弟弟们,对她的事,只要不饿着、不冻着就算万事大吉,从不问她在女学如何,也不问她在女学的功课如何,就是她说什么、做什么、吃什么也少有问及。
洛仪心里落漠。
同样是女儿,长姐洛俪受祖父母疼爱。
她这样的,还不如没娘呢。
如果当年她也去江南,由祖母养大,说不得也受尽宠爱。
可她却是畏惧祖父祖母的,着实祖母好似对她不大喜欢,祖母只喜欢在她跟前长大的几个哥哥姐姐,与他们的感情最深。祖母最喜欢的就是洛俪,着实洛俪不到两岁就在养在祖母跟前,真正是祖母一手带大的,因为洛俪的眉眼长得像祖母,祖母见人就说“俪姐儿随我,长得像我,性子也像。”
洛仪想到自己受的冷落,姐姐来了,她感觉得到姐姐是真心疼她的,她要与姐姐亲厚些,偏爹娘还不许她去打扰,心里沉闷不已。
*
洛康到前府会客厅。
夜公瑾正负手立在大殿上,仰头看着厅上的字画。
“微臣拜……”不等他跪拜行礼,夜公瑾已经转过身来,小心地指着周围,反而揖手:“晚辈拜见洛三叔!”
“你……”洛康支吾着。
夜公瑾是君,他是臣,这反过来行礼所为哪般。
夜公瑾身侧立着卢淮安、高俊二人。
卢淮安道:“洛三叔,把师妹叫出来吧,我们几个可是特意来瞧她的。”
洛康迟疑。
夜公瑾道:“听说俪妹妹近来做起先生了,给洛徘、小纪指点学问。”说真的,他不大相信,俪妹妹的字画好,可不能代表文章也好,学问也好。
洛康道:“她就是瞧洛徘学问太差,想教他几日。我亦想好了,此次洛徘再过不了童试,就让他去军营磨砺。”
得寻一条出路,文试不成,就走武将之路。洛徘幼时脑子好用,大了资质反而显得平常,他也不想让孩子读死书。
洛康与长随道:“请三姑娘过来一趟。”
洛俪听执书转告后,带上素缱、素纹来到会客厅。
她福身与几人行礼问安。
洛俪虽然心下有些厌烦,却按捺住性子,一来那人不是她能开罪的。他想瞒着她,她就装成不晓得的模样,今儿如何能争取一下,也许她能以女子之身下场应考。
洛康不放心,静坐在一边,颇有替女儿保驾之意。
夜公瑾道:“听说俪妹妹当起先生了。”
她又不真的是先生,不过在家里督促弟弟读书。
前世时,她性子太过冷漠,只将祖父祖母与伯父伯娘放在心上,其他人还真没打上眼,对自己的父亲疏远,对异母出生的弟弟妹妹更是不大搭理。
可外人算计洛家时,可是拿他们都当成洛家人。
洛家兴,则家族旺。
她的命运有时候与整个洛家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
所以,她主动担负起长姐的责任,挤出时间督促洛徘读书。
洛俪道:“我还想参加科考呢,可是朝廷有规定,女子不得应试,我就想知道,我与男子放到一处,我的才学居于何种水平,是中等、上等还是下等?”
夜公瑾、卢淮安几人面容一沉。
她想参加科考,就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才学。
“我来皇城时,请伯父收罗了江南、应天府、皇城几地历届的童试题目,案首的文章,瞧了又瞧,看了又看,感觉我的文章不比案首的文章差。祖父说过,会写文章的人,未必会评点文章,而会评点文章分辩高低优劣者,却多是会写文章的人。会点评者会修、会改,会知道怎样的文章才能获胜。而我——洛俪,正巧就属于祖父说的第二种人。”洛俪拉着夜公瑾的衣袖,娇声道:“夜大哥,你不是皇上跟前的宠臣,你与他求求情,让他下道恩旨,容我也去下场考试呗!”
梁俊有些着急,表妹这是什么想法啊,她还嫌闹得不够,居然想参加科考。
洛康喝斥一声:“俪儿,不许胡闹。”
“爹,我真的觉得自己能轻松过童试,我已经认真瞧过各地历届童试考题,我肯定能过。”洛俪拽着夜公瑾,继续撒娇道:“夜大哥,你最好了,你替我跟皇上求一道恩旨,我不白让皇帝下旨的,我把能解一切毒雾的香玉吊坠献给他,这可是价值万金的宝贝,我祖母留给我的。如果皇帝有这个,就不怕毒烟、迷烟……就算是中了轻微之毒,也能得解……”
她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这是一枚漂亮的肉粉色吊坠,式样不老,也不算精致,只是比较光滑,一取出来,就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飘散开去。
她早就决定献出香玉吊坠,不为别的,只是她猜测自己保不住。在咸城才艺赛上,有多少人见过这香玉吊坠,而咸城才艺商会的会长更是对此垂涎欲滴。与其如此,倒不如舍出去。若太后知道她身上有这么一件宝贝,肯定会派人来索要。总要送人,倒不如送给皇帝。
夜公瑾接过,闻嗅一下,一股淡淡的馨香,似梅香,又似女儿体香,很是好闻,闻着闻着,他就觉得这香味与洛俪身上的味道很相似,“俪妹妹真要把价值万金的香玉吊坠献给皇上?”
“皇上不好当,不是被人下毒,就是被人刺杀,刺杀有龙影司护驾,可防毒却防不胜防。这香玉吊坠很好用的,我与素纨做过试验,让素纨点毒烟,毒烟会绕着香玉吊坠周围。夜大哥不信,拿回去可以再试一下,这当真是宝贝。”
俪妹妹对他真好!
她想下场应考,虽然要求有些过分,可是他很想成全。
再看着娇滴滴的俪妹妹拉着自己撒娇,他可是半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没有香玉吊坠,他会帮;他得了这样的宝贝,就更得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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