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上章:姜禧……在想些什么。)
洛俪的及笄仪式结束。
苏氏朗声道:“太太奶奶、姑娘们可以一处尝尝茶,吃吃点心,今儿府里待客的茶,是香茗大师亲手制作的铁观音,点心里头有应天府古塔寺讨来的菊花饼,亦是极好的。午宴用的酒是我们府里自制的药酒,有养颜驻颜之效。因是药酒,每人限量,一人五钱。二十年的女儿红管够!”
太太奶奶附和了几句,三五成群地坐在一处闲聊,还有的出了聚华厅,在外头的凉亭、帐篷里说话,今儿的洛府后花园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如诗似画,而贵妇贵女们更是往来穿梭,原有想着仪式结束就离开的,听说晌午备了驻颜药酒,更听外头说,姜家老夫人便是喝了这酒,眼疾好了、风寒腿也痊愈了,这下子更没人离开。
一斤药酒十金,这还是成本价,吃上五钱,便能将本钱尝回来,这只小部分的想法,而江南各地赶来的官太太、贵女们,则是想见识这十金钱斤的药酒是什么样儿的。
洛俪这会子被汪灵等人包围着,挤在一处说着话儿。
不知是谁提了个开头,说到咸城女儿节才艺赛的事。
“听说洛姐姐一去咸城,吓得天下才女退避三尺,不敢与洛姐姐比赛才华,往届人海如潮,热闹非凡的赛事,突然就没几个人了。”
洛俪抿着嘴笑,学着当初洛倩及笄时的样子。
果然,汪灵接过话道:“那些人根本比不过洛妹妹,站出来比了更丢人!”
“我表哥就去咸城瞧过,说洛姐姐会跳真正的《惊鸿舞》,还将舞谱传人了扬州一个叫李鸣蝉的才女。”
扬州知府的女儿道:“我听说有个叫关燕燕的就会跳《惊鸿舞》?”
“我表哥去瞧了,说她跳的根本不是真正的《惊鸿舞》许是偷学洛姐姐的,跳出来都没洛姐姐好看。”
洛俪努力扮得端庄有礼,想到洛倩当年坐在贵女中间,一张脸都笑得僵硬了,她是深有感触。前世的她,及笄礼是在皇城办的,虽有热闹,可来的贵女一个不认识,就连窦华浓、杨玉梅也到了。那日的情形,简直可以说很糟糕来形容,着实是窦华浓拿她与池宪私订终身的进行讽刺,气得她几度绷不住就要发作起来,忍得几尽疯狂,虽然没发作出来,可后来还是有人传“洛三娘性子不好”类似的传言。
洛俪看着何安,“安姐姐的妆容好别致,身上的香膏味儿也好闻。”
一句话岔开,贵女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女容来,从哪家的胭脂铺子的胭脂好用,到哪家的雪花膏气味好,又说到眉毛应该怎样画才好看。
蘅芜女学开设有礼仪课程,除了女子的礼仪,还有仪容,指的女子妆容,从衣饰打扮到首饰搭配再到如何化妆都有详细的讲解,听说这课程,便是皇城的菡萏女学也没有,这也是当初孟德龄来到顺天府,被贵女取笑的原因。
洛俪笑道:“我前阵子迷上做香丸,曾与二嫂嫂去乡下,采了好些桃花、槐花、杏花、海棠、梨花做香丸子,味道还不错,回头姐妹若喜欢,一人挑一枚,装到香球里头戴着比香囊雅致,也比香囊好闻。”
另一个贵女叫嚷了起来,她是钱塘某位知县家的女儿,尖着嗓子道:“原来洛姐姐真会做香丸子。”
“你这怎么说话的?洛妹妹都说是自己做的,还会骗我们不成。”
贵女笑了一下,道:“我有个堂姐,在皇城菡萏女学读书,她写信说,洛世叔的小女儿洛四娘身上带了一种好闻的香丸子,戴一个被人偷一次,连丢了两次,再不敢戴了。说那香丸子与宫里娘娘用的差不多呢,气味清香,不淡不浓,最是好闻的……”
戴一次被偷一次!
这偷儿专偷人香丸子?
贵女信誓旦旦地道:“真的!菡萏女学开设了制香课,不是必学的,愿意学制作胭脂水粉的学子就可以在开课的时候去学。制香课的女先生就曾追着洛四娘问,问她身上的香丸子是哪来的,早前以为是宫里娘娘赏的,一问才知道是洛姐姐制的呢。”
洛俪心下沉沉,她没想这样啊,只是觉得她们来,自己也示好,送个小礼物,被这贵女一说,倒显得她刻意了。
姜禧现在嫁人了,当属“奶奶”圈的。
这会子见几个年轻奶奶围在姑娘们那一圈里,正津津有味的讨论什么香丸子,这一听是洛俪自己做的,她记得洛俪还会制药酒。
“俪妹妹,快把你的香丸子拿出来。你制的香丸子,我可得多抢几枚,药酒就是精贵物,料想香丸子也一样。”
洛俪道:“禧姐姐,那东西难置得很,十来斤桃花只做得一枚,而且桃花味的香丸子,成亲的人不能用。”
其中有懂晓的贵女道:“桃花有化血去瘀之效。”
汪灵早已经等不及了,催道:“妹妹拿出来让我们长长见识。”
何宁嚷道:“还有我!我想多讨一枚。”
还好她做的时候就捏得小,外头裹的蜡丸大。
洛俪唤了素绢,让她回去取来。
太太装作不感兴趣。
年轻奶奶们听说有香丸子,都围了过来。
待丫头抱着盒子,启开盒盖时,里面一层层放的全是香丸子,每一层都放了个纸条,写着“桃花香丸”、“杏花香丸”、“槐花香丸”、“梨花香丸”,又或是蔷薇香丸等。
洛俪道:“姑娘奶奶们先一人挑一枚,若是再有剩下的,有需要的可以多取一枚。”
主人发了话,也没人异义。
每人各挑了一枚,放在鼻尖闻了又闻,嗅了又嗅,奶奶们都像约好的,没一个挑桃花香丸,但姑娘们多喜欢那香味,淡淡的,很是好闻。
因里头的量小,一人一枚,最后还剩下了十几枚。
不等丫头搁下,姜禧冲了过去,一把抱过盒子:“剩下的全都归我了。”
赵雪正和两个同龄的小姑娘玩,是听了一个侍茶的丫头说:“三位姑娘怎还在外头看花?聚华厅里,这会子正领着香丸子呢,这可是我们家三姑娘亲手做的,外头花重金也买不着。”
赵雪一听,心下好奇,带着两小姑娘回来。
何宁道:“禧表姐,里面还有十几枚呢,你再匀我几枚,你又用不得桃花香丸,把桃花味的给我。”
姜禧启开盒子,“桃花的还剩三枚,都拿去罢。”
汪灵一瞧,伸手就抢,一把抓了两枚,一副打了胜仗的得意模样。
何宁只得了一枚,自是不甘心,“禧表姐,匀我几枚。”
“你自己手脚慢,被汪灵抢了去,与我何干,这里面都我的……”
赵雪提着裙子站在姜禧跟前,仰头看着姜禧,“三姨母,你真丢脸,主人家的东西,你抱着人家盒子就不撒手。”
“小姑娘家家懂什么,这都是好东西,俪妹妹说了,每人取一枚,若有剩下的,有需要者再分,我是最需要的,我喜欢这些香丸子,就全都归我的。”
赵雪将小手一伸,“我们几个也是姑娘,我们还没领呢,快放下来,给我们挑几枚。”
另两个小姑娘道:“就是!我们在外头看花,刚听丫头说了才知道香丸子的事,你不能把我们的也给贪了去。”
“我贪你们的,就你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香的臭的,没的白瞎了好东西。”
赵雪指着姜禧,见理说不通,只能耍狠的,“三姨母,你再抱着盒子不放,我就告诉外祖母去,说你失礼。快把盒子放下来,就你最需要,旁人都不需要,太太那边也有人想要的,怎么你就霸占了去。”
姜禧看着洛俪。
洛俪笑微微地道:“小雪说得是,禧姐姐,小雪她们还没挑呢。”
姜禧打开盒子,赵雪人小动作快,双手齐下,立时就抓了四枚在手里,放在鼻子边闻了又闻,另两个小丫头反应快,也学她的样下手抢,只是她们还没抢何宁、汪灵就开始抢了,另几个贵女觉得有趣也跟着下手。
待姜禧想合盒子时,里面已经空了,气得她跳了起来,“你们这些姑娘,越来越没个样子,都是读女学的,太失礼了!居然抢别人的东西。”
何宁歪着脑袋,抓着手里的香丸子,一枚一枚地闻嗅着,“只有抓到手里的东西才是归自己的,禧表姐抢得,我们为甚不能抢。”
就连六岁的赵雪都知道下手抢,一抢就抢了四枚。
知县家的姑娘、同知家的千金,相比姜家、汪家姑娘奶奶要胆小许多,着实不敢失礼。
姜禧丢下盒子,追着何宁道:“你抢了四枚,快还回几枚来,臭丫头,你胆儿不小,居然敢抢我的东西,快还回来……”
何宁转身就跑。
姜禧见何宁跑了,要向汪灵讨,汪灵更为灵活,一转身就往太太那边跑过来,还献宝似地给汪太太闻自己新得的香丸子:“禧姐姐太厉害了,把盒子都抢了去,她抢我也抢,这是我抢来的。娘,你快闻,真的很香,是俪妹妹自己做的香丸子,所有年轻奶奶、姑娘都得了的。”
汪太太笑道:“这些东西,也只你们这个姑娘喜欢,留着自己用吧。”
姜禧追了过来,指着汪灵道:“汪叔母,灵妹妹太过分了,哄着我要拿桃花香味的,把其他的也给抢了,她今儿抢了好几枚,桃花香味的我不要,好歹把另几枚还我,我可抢了半晌,就只得了一枚。”
汪太太道:“灵儿,给你禧姐姐。”
汪灵不愿意。
汪太太的话她又不能拒绝。
谁让姜禧的爹官职高,不甘不愿地掏出几枚香丸子来,旁边一个太太瞧见,随手拈了一枚,放在鼻尖闻了又闻,“香味真好,闻着怪舒服的。”这样子是不打算还了。
汪灵将桃花香味的挑出来,将剩下的三枚给了姜禧。
姜禧得了香丸子,一回头又去找何宁。
这是她表妹,何宁可没打算还的,“你得你的,我得我的,都进我包里了,你再让人掏出来,这是何道理?”
姜禧咬了咬唇,“小没良心的,我让你取,反被你累得给其他贵女抢了,这会子倒说此等话。”她去追赵雪。
赵雪一见她就跑,一边跑一边嘴里大叫:“外祖母,三姨母要抢我得的香丸子,外祖母救命!”
姜禧追了半晌,没得着。
一时间,其他贵女觉得这样好玩,故意要抢别人的香丸子,整个后花园里闹得嘻嘻哈哈。
姜太太轻叹道:“想当年,我们也是如花之龄,看看这些孩子,才发现自己老了。”
汪太太道:“我们是老了,可是我怎觉得洛嫂嫂近来越发年轻了。”
苏氏笑了笑。
她年轻了?莫不是上回洛俪说给他们熬的驻颜排毒汤有效,拉了两天肚子,还出了灰色的汗珠,她自己也觉得浑身是劲。
“还不是那样,我都做祖母的人,哪还能年轻,你们可别取笑我。”
晌午时,洛家的酒席备得很体面,山珍海味一应俱全,最先上的是一人五钱的养颜药酒,香味扑鼻,饮下后,浑身通泰,暖融融的。养颜药酒后,有二十年的女儿供大家饮,太太奶奶们也就是象征性地倒了一点小饮,喝了养颜药酒,再吃这女儿红就觉得难喝了。
未时一刻,午宴结束,太太奶奶们陆续告辞离去。
到得未时三刻时,除了几家世交、姻亲,几乎都已经走干净了。
然,姜太太、何太太却没有离开。
姜禧闹腾了一场,早早带了赵雪回大都督府。
洛俪曾有些懒懒地依在铁氏怀里。
铁氏笑呵呵地半搂着她,一脸宠溺。
何太太正在说一双女儿的婚事,“也不知道是谁,在外头乱传安儿、宁儿姐妹俩的事,好好的贵女,硬是被说成克夫命。洛大嫂嫂,你说我这都是啥命呀,两个孩子都是极好的,尤其我家安儿,规矩礼仪、才干处处都不落人后,被那谣言给毁了。”
姜太太轻声宽慰道:“妹妹也莫急,总会挑上好的。”
“姑苏那边不成了,我想在顺天府挑挑看,再耽搁下去就十八了,给官府交罚银,我可没这脸面。”
大赵朝廷有规定,女儿养到十七岁必须出阁,不出阁就要处罚银,虽然一个人交得不多,一年只得二百纹钱,可各家都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苏氏道:“妹妹可瞧得起琼林书院那些有才干的寒门学子?”
何太太凝了一下,她真拉不下面子,心头转桓了一番,“听说郑国候梁俊是个好的,今年有二十了吧,在皇城订没订亲?”
姜太太想了一阵,这才忆起谁是梁俊,“我真把他给忘了,这后生文武兼备,听说连太后、皇上都是看重的。”
何太太道:“梁俊是洛大哥的门生,若是洛大嫂嫂来保这桩媒,许就成了,我家安儿看着话不多,也撑得起门庭,这些年是当成世族宗妇培养的。若将宁儿许他,我也不放心,宁儿这孩子心思单纯,不如安心处事得体、行事沉稳。宁儿的婚事,我是想许个寒门学子,可安儿更适合做名门宗妇。”
如果不了解,定会以为何太太胡说。
可洛俪却深切地知道,何太太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洛倩及笄之时,她第一次见何安,就知道这女子不简单,她沉得住气,话不多,但一口唾沫一口钉,是极有份量的,举止也让人挑不出错来。明明是双生姐妹,模样不同,性子更是不同,一个沉静,一个活泼跳脱。
苏氏道:“没在一处,只能写信去问问。”
洛俪坐直身子,徐徐答道:“伯娘,上回我听梁姐姐提过,她说杨丞相看中了表哥,想把他家女儿许过去,表哥一听,想到那是保皇派的人,寻了个藉口躲开了。”
何太太想:杨丞相看中的人,那可是一只老狐狸,如此说来她的眼光还真不错,立时来了十二分的兴致。
苏氏道:“俏儿可有提过,梁俊亲事的事?”
洛俪道:“皇上打趣过,说将定西大将军马家嫡长女许配他。表哥说那女子不合适,受不得她的性子,我倒是听梁姐姐说过,好像梁姐姐有一次在皇城老店里遇到了马姑娘,对马姑娘的印象不错,梁姐姐有意让马姑娘做她大嫂,离开江南的时候,还说回去再劝劝表哥,看他乐不乐意。”
姜太太道:“哪有姑娘家插手兄长亲事的理儿,我瞧这事,指定还没成。洛大嫂嫂就帮忙转圜一番,梁俊二十,安儿十七,这可是正好么,她这个年纪,我们家祺儿、禧儿都当娘了。”
这一句话,更让何太太忧心不已。
“安儿居长,她的亲事得定下来才能说宁儿的,这次来顺天府,她是不肯来的,是我好说歹说才哄了她,她也怕被人议论说笑,反是宁儿是个心宽的,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苏氏道:“回头就让学舟给梁俊写封信,先问问他的意思,若是能成,这也是一桩极好的良缘。”
何太太笑道:“有劳洛大嫂嫂了。”她面露感激,“从顺天府到皇城,若走铁家镖局传信,半个多月就能回消息,我且等到那边回了信儿再回姑苏。”
她此次回顺天府,原就是为了两个女儿的亲事来的。
若亲事定下来,她也算了结一桩大事。
素绢站在凉亭外头,“禀姑娘,郑国候、梁姑娘从皇城给姑娘挑礼物来了。二爷已令人将箱子送入浣莲阁。”
洛俪福了福身,“祖母、伯娘,我先去瞧瞧,许里头有梁姐姐的家书,若是表哥订亲,她肯定要提的,若不曾订亲自就不提了。”
何太太乐道:“这感情好,若真是如此,倒不必写信去问,直接请洛大嫂嫂保媒就成。”
洛俪回到浣莲阁,送回的是一只箱子,不算太大,里头装了两个锦盒子,盒子上头就如洛俪所想的那样,搁了一封家书,洛俪拆开家书,能瞧出梁娥眉字里行间流露的喜庆。
先是道贺洛俪及笄,说紫盒是梁俊给她的及笄礼物,而大红盒子则是她备的及笄礼物,又说想送的东西太多,最后兄妹俩一合计,各送各的,梁俊从司宝局定制了一套头面首饰,梁娥眉则是送了一套西域颜料与一套名家制作的白玉狼毫笔。
最后,梁娥眉道:“哥哥终于决定订亲了。四月十八遣了媒人上门,请的是吴姨去的,马家老夫人代马姑娘应了,马家生怕返悔,拦着吴姨不让走,当即请了算命先生、大师上门合八字,一合就称是天作之合,当日便换了庚帖。我给妹妹写信后,就要预备两家小定之礼,哥哥的亲事订了,我也放心了……”
洛俪看罢了眼,想着凉亭里还有人等着音讯,让素纨处理礼物,自己去回话。
她将信递给了苏氏,苏氏一瞧,颇是遗憾地道:“就差了几日,四月十八请了皇城三太太带着媒人去提的亲,马家老夫人做的主,当天就给订下来了。”她恐何太太不信,将信递给了何太太瞧。
何太太一瞧,当即骂道:“这马家的女儿是不是嫁不出去了,哪有人家登门求娶,缠着保媒不让走的,还马上请算命先生、大师上门合八字,一合下就换庚帖,约定小定之期……这……”
简直闻所未闻。
何太太就瞧上了梁俊,结果被人截足先登了。
这一切都是命!
怎就差那么一点呢,如果她早些想起来多好,这亲事指定就是她女儿的。
洛俪努力地想着前世的何安嫁的是什么人?又用心地想何宁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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