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莲在两名侍女搀扶下进步府门,萧依随势跟了上去,刚近门口,立时就有一个婆子拿着棍子挡了过来:“萧姑奶奶,我们伯爷说了,会与扬州那边的朋友递话,让柳氏母子少受些罪,你先回家等消息吧。”
“伯爷只说让他们少受罪,能不能将我娘和弟弟救出来?”
婆子道:“要救人,你再另想法子罢。”
萧依是真的想不到法子,急得火急火燎,能求上的也只洛家。
“门婆婆,你就让我进去吧,我跟三姑娘问声安。”
婆子打量着萧依,“三姑娘近来正在练字绘画,可没这等闲工夫见你,快走,别让老婆子难做。”
萧依还往里冲,被婆子用棍子拦住了去路,棍子横挡在她的小腹处。
素绢扭头道:“萧姑奶奶,昔日你也曾就读蘅芜女学,想来同窗朋友也有几个,怎不求助别人。我们家老候爷、伯爷都是做学问、做先生的,九月又新得了封赏,行事更不敢大意,你要体谅,若是亲厚的亲戚求上门,有违公道正义也不会应允的。”
萧依被素绢这么一说,突地忆起,她当年读蘅芜女学着实认识好几个贵女,第一位便是杭州镇江候府的萧祺,她是江南大都都督姜权的嫡长女,嫁的夫婿是皇族镇江候,日子过得富裕,又是皇族女眷。
再有的几位也被她想起来,只是这地位、夫君官职都比不过镇江候。
萧依想着走了姜祺的门路,搭上江南大都督府姜家,这件事许还有转圜。
杨玉莲跟着素绢进了浣莲阁。
洛俪正抱着个汤婆子坐在花厅上,手里另拿了一本书翻瞧着。
“俪妹妹……”
杨玉莲有种恍然隔世之感,上回见面,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因为萧怀青的事被气得先回了沉香别苑,百感交织间,泪盈于眶,她眼睛一眨,两行清泪便滑落下来。
洛俪唤了声“杨姐姐”扶她在旁边坐下,又让翠纱沏了茶水,“我们家新掘出一口泉眼,泉水甘甜可口,姐姐尝尝。”
杨玉连“唉”了一声,捧着茶盏,想到自己的遭遇,心头百味陈杂。
洛俪问道:“姐姐可有什么打算?”
“通儿没了,我真想一死了之,现在闹成这样,还有什么活的念头……”
不过两月未见,杨玉莲瘦得脱了形,原是不到二十的人,瞧上去竟有三十来岁,面容憔悴,眼角亦有浅浅的皱纹。
洛俪道:“姐姐还年轻,应该坚强些,以姐姐身世本事,寻个好的再过日子,你瞧我身边的梁妈妈,这嫁人之后,有夫有子又有个女儿,现在还做了蘅芜女学的女红先生,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她如何与梁妈妈比,梁妈妈是能生的,她被老郎中诊断过,说她生通儿时伤了根本,怕是再难有子女,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根本无法在婆家立足。
她原想,有了通儿,她这辈子也就知足了,谁曾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乱子。
杨玉莲泪眼朦胧,“我没希望了,所有的希望都没了,呜呜……我还活着作甚,生不如死。”
身边的侍女忙道:“姑奶奶莫要悲伤,日子总会好起来。”
“有什么好起来?就算混账胡闹,爹爹还不许我和离,要不是大弟向着我,在扬州帮我办了和离,爹爹还让我过下去。爹爹留了话,若我与萧怀青和离,就再别娘家,我有嫁妆维持生计,不愁没地儿住,也不愁会饿着冻着,只别回去连累了侄女、庶妹们的闺誉名声……”
杨耀宗说这些话,有气愤之言,也有维护杨家声誉的意思。
杨太太知杨玉莲姻缘不顺,在家里也时不时想起来就哭,可这又有什么用,亲事是早前杨耀宗做主定的,她又不敢怪杨耀宗。杨耀宗早前以为洛家教出来的孩子是好的,哪知道萧怀青是柳氏教\养大的,人家洛家不会逾矩去教萧家的孩子。
洛俪轻声道:“杨姐姐身子有亏欠,我略有耳闻,我配了一些药酒,对调理身子极有疗效。上回,姜世伯家的姜老太太有好些年的迎风落泪毛病,又有风寒腿,饮了我的药酒,听说迎风落泪的病症已痊愈,又从我伯娘那儿买了几斤回去继续喝,就连姜世伯、姜世伯母也都饮着,听说效果还不错。若是杨姐姐需要,我令人送你五斤,每日饮上五钱,待饮上一月,先请个老郎中给瞧瞧。”
杨玉莲听洛俪慢悠悠一说:难道她这不育的病还能治好?
洛俪眨了眨眼睛,“素纨,取一坛五斤的药酒来。”
素纨不动。
姑娘还真是大方,那等好东西,说送就送。
大夫人当初送给姜家,也只送了两斤,这还是世交,后来姜太太再分,那也是照了十两黄金的价儿,一文不少地付了真金白银。大夫人身边的苏嬷嬷,那可真真的称足了斤两,多给了一两这都是人情。
素绢一脸不畅快。
杨玉莲只瞧得意外。
翠纱忙道:“杨姑奶奶,别怪两个姐姐不动,着实是我们姑娘做的药酒太尊贵,上回姜太太上门分几斤,大夫人只收了个成本价,一斤价值十两黄金。”
杨玉莲惊讶不已,如果换成自己,也舍不得一下子给这么多,别说五斤,就是半斤也舍不得,这哪是药酒,分明就是金子啊。
想到许能治她的病,她笑道:“要不妹妹送我一斤,剩下四斤就当是我买的,只是眼下,你也知道,我手头着实没有值钱的东西。”
洛俪又催促了一声,“素纨,你还站着作甚,快去抱一坛来。”
素纨抬眸,“姑娘,你上回送了二爷两坛,这地下就只剩两坛了,小婢还想着,待你及笄,到时候用来待客,一人就送五钱喝,那也是极体面的事……”
“我让你去,你就去,还啰嗦作甚?”
素纨应了一声,带了翠丝走到院子里,取了锄头小心地刨土,不多会儿,就从地上抱出一只坛子来,里头还真只有两坛,坛子都不大。
洛俪道:“姐姐先吃着吧,想来五斤饮完,身子也大安了,旁的我帮不上什么忙,也只有送你几斤药酒了。只是,这药酒虽好,姐姐在外头可别说漏了嘴。”
“是!是!”杨玉莲迭声应答,她满腹的怨气,一是因为她不育只得一个孩子,却偏偏受了边累弄丢了,知道她许还能生,她又看到了希望,她既然敢顶着杨耀宗不让她回杨家的压力,执意和离,也是想将来另找一个人再过日子。
就算再嫁,总得能生孩子。
不能生,她就看不到幸福的希望。
素纨道:“姑娘,我瞧杨姑奶奶的身子,三斤就能痊愈,送三斤就好了。”
杨玉莲知道这药酒的价值,也不好多要,忙道:“俪妹妹,我就要三斤,等到有钱了,一定付给妹妹。”
“姐姐这般见外作甚,我说了是送的,就只是送的。”洛俪懒得与素纨纠缠,“就送三斤吧。”
素绢跑得极快,很快就从小厨房里寻了个二斤的坛子,将坛子一倒满,小心地将坛口封好,又重新埋到地下。
杨玉莲得了药酒,也不好说回去的事。
她在顺天府还有些嫁妆,只要打点好了,她的日子倒不愁过不好。
洛俪道:“姐姐是不是恨极了萧怀青?”
“恨,自然是恨的,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要他命是不成,只怕扬州大赌坊的人也不应,不过我听说,道上有道上的规矩,对付萧怀青这样的人,若是仇人要买他的耳朵、眼睛,又或是要他的腿、胳膊,道上会与人方便,只要你付了钱,就能卖。或你自己割取,又或是请大赌坊的人代劳。像这种欠下巨债的,为了让他们多讨银钱,讨人怜悯,少不得弄残弄瞎,送到城门、菜市场做乞丐。”
素纨与素绢一听,心下发紧,姑娘与杨玉莲说这事,是让杨玉莲却找萧怀青报复。
做乞丐讨银钱,健全人又身强力壮的,也讨不到钱。最好的法子就是变得伤残了,或是瞎子,或是手脚不便,这样往城门口一赶,趴在那儿,但凡手头有些余钱的,瞧着可怜,赏上一枚两枚铜钱。
洛俪吃吃笑了起来,“杨姐姐被我的话吓住了?”
杨玉莲摇头:“道上还有这规矩?”
洛俪道:“一早便有这规矩,何况卖了还能赚回几个钱来。不卖,他们照着规矩也是要打贱了做乞丐才好讨银子。”
杨玉莲脸上带了畅快的笑,欠了欠身,“多谢妹妹的药酒,若我的病能痊愈,改日再登门厚谢妹妹。”
杨玉莲出门时,一脸轻松。有仇的报仇,有恨的报恨,既然是这样,她再去一趟扬州,亲手报了心中痛与恨,她与萧怀青之间,这段过往与仇怨就算是了了。
只是,洛俪怎么好像也恨萧怀青,莫不是萧怀青什么时候开罪过她。
洛俪从上次回来时,就很看不起萧怀青,一定是恨萧怀青坏了洛家的名声。
素纨问洛俪:“姑娘为什么要将道上的规矩告诉杨姑奶奶?”
“杨姐姐心里有恨,不让她发泄出来,早晚性命难保,我给她三斤药酒是治病,但这心病一定要治。”当然,她是恨柳氏母子,又不能亲手出面,所以想借杨玉莲的人亲手毁了柳氏母子,让他们再无机会威胁到洛家。
她,其实是在防柳氏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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