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不屑的模样,仿佛她什么都有,唯独不差的就是钱。
此刻,梁娥眉见洛俪说那话,不悦地恼道:“你不好好听琴,又在那儿胡说,我就不弹了。”
洛俪嘟囔道:“我是觉得姐姐就差一把上好的名琴。”
她有一把名琴就够了,要那么多作甚?就如她常想:手头的钱够用就行,是一回事。
“弹,你怎能不弹呢,哪有弹一半的琴音。”
“也不知你这么懒与谁学的。”
“素纨,听到梁姑娘的评价没,说你家姑娘我懒,整个江南谁不知道我是天下第三恶女,还真没人知道我是懒女,赶紧的,给我宣扬宣扬。”
早前不知道,出了顺天府地界,还真有人议论说“洛子一心做学问,德高望重,听说他孙女是个出名的恶女,能把庶妹推下荷花池淹个半死,气得洛子将她关到祠堂抄了一月的祖训。”
彼时,翠纱、素纨两人气得不成,要上去找那多嘴的船娘争辩,却被洛俪淡淡地一句“当成趣事听就不恼了。”
梁娥眉当时心下惊叹:若换成自己,未必如此淡定,倒是洛俪就跟听别人的趣事一般。
洛俪喜欢拿她“第三恶女”之名来自嘲,还说得很是高兴。
梁娥眉恼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可当真不弹。”
“瞧瞧,明明是你犯懒,非说我懒。来,来,让妹妹弹,今儿我心情大好,弹《传说》如何?这可是我娘、你姑母所谱名曲,这么好的曲子,居然没流传开,暴殄天物。”
怎没流传开,当年洛俪弹奏之后,整个江南的贵女就没有不喜欢的。
蘅芜女学的琴艺课先生最爱教女学子们弹的就是此曲。
《传说》是蘅芜女学的学子们必学的曲目,有琴曲,有笛曲还有箫曲。
梁娥眉连翻白眼,一路过来,当属洛俪的话最多,以前她也没发现洛俪有话唠的潜力。
洛俪接过琴,用手指一挑,琴音倾泄而出,用琴为笔,以音律为画,在她的指尖,一曲灵动又不失浪漫温馨、悠扬感人的曲调缓缓流泄。
梁娥眉是个很好的听者,当她听到美妙的琴音时,她会压低呼吸声,全神贯注地聆听,这支《传说》她也曾练过很多遍,论琴技,洛俪不及她;可洛俪的琴韵却是她拍马也追不上的。
白皙如雪的手指如盈然翩飞而舞的蝴蝶,轻轻拢着,慢慢捻动,近乎透明的指尖流泻出哀切、孤涩的瑟音,漫至心间,缕缕情丝纠缠翻滚,理不清的爱恨,剪不断的情缘,纵横交织,如一生孽缘,似一世情虐。
洛俪似看到当年梁氏与洛康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的情感历程,最后梁氏在权势争斗之中,毅然选择了断自己的性命,用这样别样的方式来呵护她的丈夫与女儿。
许是因此,洛康对梁氏一生难忘,也一生心痛,曾经多快乐、甜蜜,两人的结局就有多残忍、痛楚。
前方不远处,有两个骑马的男子:一人着玄衣长袍,头发高挽,裹着同样玄色的纶巾,背后负着一个锦缎包裹,里面包着长长方方的东西,似里面装着一个长形盒子;另一人衣着蓝袍,着江湖中人的束袖长袍打扮,左手握着一柄宝剑。因相隔太远,瞧不清二人的五官容貌。
“主子!”
玄衣男子抬手示意他莫要说话,他的眸光在山野寻觅个遍,最终锁定在官道上徐徐行来的一队人马:他们一行有二十多人,有人骑马,有人乘车。前面是一辆皇城富贵人家的马车,后面又跟了一辆同样是富贵人家太太姑娘们乘用的马车。
这样的马车通常做得精致,外头车檐上会垂下流苏,四角翘檐多是悬挂铃铛,或拳头大小的铜铃,或声音悦耳的银铃,而车帘也制作考究,多是请府中最好的绣娘绣制,会在车帘上绣上各家各府的姓氏名称。有图腾的勋贵名门甚至不绣姓氏只绣本家的图腾,但凡是皇城、应天府的人,一瞧就知道他们是哪家的。
琴音在继续,声声婉转、缥缈,就如不似人间的曲目。
玄衣男子听得入迷。
琴音在温馨幸福得如同梦幻般的尾音里停下。
洛俪笑望着对面的梁娥眉。
梁娥眉道:“妹妹不如就以琴技参赛。”
“这不是姐姐最拿手的。”
“你琴技长进颇大,尤其这首《传说》,不瞒妹妹,就这支曲子,我自叹不如。”
洛俪乐了,却不是真的乐,而是觉得梁娥眉这话说得有趣,“素纨、冬芷,你们听见没,姐姐居然自认琴技不如我了。”她乐完之后,“姐姐不是糊弄我吧?”
梁娥眉睨了一下,“瞧你那得意模样,我只说就此曲琴技我不如你,你定是私下不知弹了多少回。”
前世的她,因这曲子是梁氏所谱,多有偏爱,弹得最多,也是她手把手教了第一琴才女之称的池宓。
池宓会弹此曲,令十五王爷赵徵对她一音钟情,可见此曲的魅力不小。
洛俪问道:“要不姐姐也弹一支。”
梁娥眉接过琴,“我弹《传说》你替我点评点评。”
“姐姐请!”
曲子飘出,却是与前一次弹时完全不同的琴韵风格,洛俪弹时,是缥缈、是浪漫,是温馨、是美好,可梁娥眉弹时,却无法消除的忧伤,是如诉如歌的吟诵。
马车近了,玄衣男子看着领首的马车,这上面坐着的是苏氏,马车帘子上没有绣姓氏,只绣了翻开的书籍图腾,灰色的帘底绣着蓝白相间的书籍,书籍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句楹联“喜有两眼明,多交益友;恨无十年暇,尽读其书”
蓝袍男子欲问,却见玄衣男子正凝神听琴,只得住了话,玄衣男子见车队走近,静静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琴曲终,蓝袍男子则好奇地问道:“主子,我们好些年不回来,皇城之中几时出现一个以书籍为图腾的权贵名门?”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洛家。”
蓝袍少年一脸茫然,“莫非是窦氏的门生、亲戚?最近几年崛起的人物?”
玄袍男子回眸一望,“我说的是江南洛子的洛家,洛家幼子洛康在朝为官。图腾我也是第一次见,但那句对联我却知道,乃是洛子年轻时候勉励自己多读书、潜心学问的楹联。别家用这样的图腾与楹联不妥,唯有洛家这样的书香大家,用上更显底蕴。”
江南顺天府洛家在洛子之前是无名之辈,经不住人家祖坟冒了清烟,出了一个被天下读书人捧得极高的“洛子”。
蓝袍男子沉吟道:“原是他家的,难怪琴技不俗。属下以为,虽弹的同一首曲子,可这前后的差别,韵味也相差太多。”
“这是两人弹奏同一支曲子,自然不同。洛家当真底蕴十足,家中养出两位如此琴技的姑娘。”
蓝袍男子正待问,看着跟随马车骑马而行的中年男子与一个少年,马车里定然坐的是女眷。
玄衣男子道:“听闻扬州小画仙的爱女郑小妹嫁入洛家嫡次孙为妇。洛子的嫡孙女洛三娘更是江南出名的女神童,十岁之时,以中毒之身应战五位才女,唯琴技与皇城李秀妍并列第一,其他四项皆以出色成绩获胜,琴棋书画、茶技上的造诣堪绝。”
十岁之身应战五人,五场就赢了四场,最后一场也只与李秀妍打了个平手。
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即便是现下,亦有不少人谈论。
在人人夸赞洛三娘才华之时,她的恶女之名一直相伴,但瑕不掩瑜,赏其才华者居多。
蓝袍男子面露激动,“主子,我们要不跟上去,许能结识呢。”
玄衣男子神色淡然,但眼底的好奇与探究瞒不了人。
主仆二人静默跟在洛家车队后头,行得一程,玄衣男子似有不甘,纵马奔到传出琴音的马车右侧,引得在左侧行驶的洛徘半恼半怒地盯视过来。
“妹妹以为,我刚才弹得如何?”
一个清冷温婉的女音传出来。
洛俪想了片刻,“抛开琴技不说,单说琴韵。姐姐眼中的《传说》是什么样的?”
“自是美丽、温馨,甜蜜浪漫的爱情,没有其他爱情曲谱之中的波折,演绎的是爱情之中的各种美好。”
梁娥眉落音,静静地等着洛俪答话。
洛俪凝重地道:“十个人弹《传说》,会弹出十种不同的韵味;十个人听同一个人弹《传说》,亦会有十种不同的看法。既是姐姐问到,我亦说说我的看法。我以为:《传说》是女子对爱情中所有的幻想与美好,还有一份战胜困难的勇气,更有女子如菖蒲般坚韧的决心。”
这是一个抑扬顿挫,却又灵动委婉的声音,就像百灵鸟般的悦耳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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