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氏不答,着实没法回答。
苏氏原在张罗晚宴,突地听到杨玉莲的哭声,频住呼吸一听,心下立时凉了大半截。
洛俪很生气,“祖母,三哥声声说‘做好兄长的面子情与他无干系’,可外头都知,他可是我洛家的子孙。坏了名声,还不是与我洛家系于一体,有些骨血至亲,为了自保,连亲妹子、亲外甥上门求助,都能袖手旁观。”
柳姨娘心头微惊,洛俪最后一句话可是在说她。
当年萧家被治罪,她原在柳家给长辈贺寿,柳家一听说萧家获了大罪,连她的父亲、大哥都不敢收留她,催促着她早些离开姑苏。
她一个弱女子,身边带着逃过一劫的下人,哪里敢回洛城,自是要在他乡寻求庇护,万般无奈之下,她想到几家交好的世家、姻亲,姻亲没有去告发就算是顾惜她了,而世家有的接济十两银子,大方给接济五十两,可谁也不肯收留。
洛俪继续道:“我洛家可莫再遇到升米恩斗米仇之事,与其用斗米养一个仇人,不如用一斗米换十个怀揣感恩之心的善人。”
柳姨娘的身子微微一抖,“你……洛俪,你这话什么意思?”
洛俪扬了扬头,“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嗜血啃骨的恨意,这种恨很深,深到如果你手里有一把刀子,你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柳姨娘,我倒是奇了怪了,我在山上久养病体,回家还不过几日,又做错了什么事,竟让你深恨如此。”
柳姨娘脱口而出:“三姑娘瞧错了。”
“柳姨娘,你养出了有才干的儿子,是你忍辱负重,教子有方;你儿子长歪、学坏了,怎就变成了我二哥不劝他,变成了我洛家的过错。你这样的看法,还真让人刮目相看?”
既然她晓得了前世的白眼狼,还以为柳姨娘是个知善恶的,原来也不过是自私之人。
忆起几年前她在深夜偷见的一幕,只怕那时,柳姨娘就知道她在外头,所以故意装出一副很感恩的模样,说出那些感恩之话。
洛俪笑,带着讥讽。
柳姨娘身子一软,顿时跪在地上,“老太太,你给贱妾做主啊,贱妾并没有……”
洛俪睨了一眼,“你儿子去扬州玩,二哥阻过,铁八表哥也阻过,你不问问自己如何教的儿子,凭甚怪我二哥不劝。真是奇了怪了,你儿子声声说自己不是洛家人,你却巴不得要洛家将你儿子培养成材。
柳姨娘,你说你们到底是何想法?一面要借洛家成名上位,一面又想欺着洛家的嫡子嫡孙,这天底下的好事都被你占全了。”
柳姨娘跪在地上,“三姑娘,三爷不对,你莫与他计较,你也是待字闺中的姑娘,这等咄咄逼人,传出去……”
“传出去如何?我这天下第三的恶女名声,可不就是恩将仇报的李妈妈给我的?难不成,柳姨娘也想学上几分。我还不妨告诉你,名声这东西,我洛俪还真不在乎。如果洛家上下,没人做恶人,我……做做恶人又何妨?”
她再也容不得这等狼心狗肺之人,现在更是容不下,恨不得立时就将柳姨娘的伪善面具给撕下来,好让所有人都瞧过明白。
柳姨娘泫然而泣,抹着眼泪珠子,“是婢妾的错,是婢妾没教好三爷,他扫了三姑娘的情面,婢妾代他向三姑娘认错。”
洛俪漠然笑道:“当面服软认输,背后捅刀要命,不错,不错,柳姨娘的本事越来越不错。”
“三姑娘冤枉婢妾,婢妾可什么也没做过,这么多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聚华厅里,苏氏大喝一声“住嘴!”
洛修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虽有忠良之后的名头,可也是个破落户,居然背着她欺负她儿子。
她苏氏的儿子,岂是一个外人可以欺负的。
他们养柳姨娘一场,柳姨娘不分黑白是非还怪洛征。
原来洛征一直被洛修欺着。
洛俪是什么性子,最是个能容人的,连她都瞧不过,定是洛修行事过分。
苏氏进了偏厅:“柳姨娘,带着三奶奶母子回沉香别苑吧,既然你们不当自己是洛家人,往后洛家的家宴、节宴,你们也不必参加了。”
洛征想说,可心里也暗自惊讶,明明是他们几个说的话,怎的洛俪就听见了,那么远的距离,她是如何听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洛俪的武功过人。通常习武之人的耳力都较寻常人更为敏锐。
柳姨娘自不愿离去,用泪眼可怜巴巴地看着铁氏。
铁氏这会子想到洛修干的混账事,“回你们的沉香别苑罢。”
周娥眉一直低垂着脑袋,洛俪离家四年,这气势变了,言语之间咄咄逼人,犀厉之气流露,不容半分质疑,更是将柳姨娘逼得退无可退。
洛修还真是蠢笨,洛家这样的门第,人家养他,是看得起他,偏他倒好,居然说出那等无情无义的话。
洛瑞、洛廉父子从外头进来,正巧看到柳姨娘与杨玉莲带着孩子离开,“这是怎了?”
柳姨娘结结巴巴地道:“回老太爷、大老爷,五少爷身子不适,得先回沉香别苑。”
洛俪听到声音,站在聚华厅,莞尔一笑,“祖父、伯父,柳姨娘在撒谎。刚才,因为说到洛修的事,与她起了争执……”
她为什么要给柳姨娘面子,这一次,她必须先下手为强,先把柳姨娘母子正大光明地逼出洛家,最好柳姨娘带着儿子去姑苏,姑苏柳家不正是她的娘家吗?
洛依所嫁的夫婿柳强不正是柳姨娘的嫡亲侄儿吗,这门亲事,看似洛家人的主意,实则是柳姨娘自己挑选的。
柳姨娘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小时候还人见人爱的三姑娘,而今归来,竟是这样的眼不容沙子,抓住洛修的不是不放。
她突地提高嗓门,厉声高呼:“三姑娘,我已代怀青向你赔不是,你还要怎样?”
“他在船上,声声说自己不稀罕做洛家人,这话就像一把刀子捅在我心上。我亲眼目睹他对我二哥用尽冷嘲热讽之话,不顾我一个待字深闺的姑娘,公然去那种地方,可曾想过维护洛家的名声,想过我的难堪。他在外头做了坏事,毁掉的是洛家名声,柳姨娘当然可以这样说得轻松。
柳姨娘可曾想过,如果他毁掉的是姑苏柳家的声誉,你能这样淡定?人,在关键的时候,会维护自己紧要的亲人,我可以理解。但是,对于你这种明知是你儿子不对,却怪我二哥不阻止、不劝导,我无法接受。二哥是我洛家的嫡子嫡孙,就算他真有不是,上有祖父祖母劝导,又有伯父伯娘教导,几时论得上你来说三道四。你有这心思,还是关起门来,好好教教你的亲生儿子。不要把我洛家的仁慈当成是无能、无奈,更不要把他人的善意当成可欺。”
柳姨娘紧握着拳头,胸口气得不轻,如果以长辈的身份来说洛俪,她凭什么?
洛修的改变,是从他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开始的。
以前的洛修还在竭力维护着洛子与洛家的名声,后来,破罐子破摔。
早前是悄悄去花楼寻欢作乐,肆无忌惮,我行我素,柳姨娘私下怎么没劝过,又担心杨玉莲闹腾,不敢让她知道,没想中年佳节,还是因她一句话就触怒了洛俪,吃了一顿排头不说,洛俪更是不依不饶,非说洛修欺负洛征,丝毫不给柳姨娘与洛修面子,将二人狠狠地训斥一通。
柳姨娘用帕子捂着嘴,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嘴里不停地说着:“是怀青的错,我代他向三姑娘赔不是。”
“你赔礼,找错人了,应该向我二哥赔不是,向我伯父赔不是。”
洛俪想到前世柳姨娘母子所为,心里暗恨不已,养你们一场,最后还算计起洛家人来,无论你是被迫的,还是有别的用意,你完全可以告诉家主实情,让洛廉来应对,而不是在暗中下手。
洛俪以前一直以为给洛瑞下毒的人是细作,那一梦才解开迷团,居然会是柳姨娘。她不仅毒害洛瑞,还下给洛廉下了瘫毒。
洛廉道:“好了,你们回沉香别苑罢!”
洛俪离家学艺,回来才几日,洛家人难道团团圆圆地一起过节,岂能被外人给扰了兴致。
杨玉莲见这里说完了,她算是瞧明白了,柳姨娘母子根本就是欺软怕硬,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翁爹,你要给媳妇做主哇。翁爹,怀青去扬州逛花楼吃花酒了,呜呜……临出门时,还哄着我说,与朋友有应酬,从媳妇儿这拿了三千两银子,这可是媳妇所有的积蓄,原想是交友应酬的,没想却是这般使用。”
柳姨娘问道:“你给了三千两银子?”
杨玉莲原不想给的,可洛修拿不到银子就不离开。
洛俪一听便明白:柳姨娘只怕也给了银子,婆媳二人的加起来定也不少。
洛瑞懒得理会柳姨娘母子的事,径直进入聚华厅,脸略微阴沉。
洛俪有容人之量,可今儿言辞咄咄逼人,与以往有些不同。
洛修不稀罕做洛家人,这洛家人可是想当的,就似想做洛家人就能做洛家人,此子乃是白眼狼。
洛廉又道了声:“以后没事,少往这边来。”
又不是他的亲儿子、亲媳妇,他可是半指头都没碰过柳姨娘,现在反倒家里不安生,而洛修那混账知道了身世,不知道发奋图强,反而欺到洛征头上,更当着洛俪的面去逛花楼,这让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杨玉莲见洛廉不理会,哭着抱着孩子回了沉香别苑。
柳姨娘则在想洛俪今日突地发作,心里有些忐忑摸不着洛俪的用意。
铁氏令铁嬷嬷去抱了一坛百花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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