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盛四年冬, 德王府北晏郡主被皇帝立为世子女,承德王府及北晏封地, 如此与她之前的封号可算是实至名归。
世子女这日从皇兄为她设的加封宴中归来, 一见到母亲,大叫欢呼一声, 张手朝她扑去, 在母亲怀里兴奋道:“他们都喜欢我, 没有道我的是非, 嚼我的舌根, 果然还是儿郎可爱。”
从今往后, 她就站在了与诸家众继承人同一条起跑线上, 宋王妃抚摸着她的脸, 微笑道:“恭喜我儿。”
但这只是开始。
不是儿郎可爱,而是在她所见的儿郎中,道是非与嚼舌根, 是最无用的东西。
宋王妃开始与德王一道教世子女为政之道, 首先,在第二年春天,夫妇俩携子带女踏春两月, 三月出五月归, 再回来时,世子女已明白她能成为世子女,因她是父母之女、皇兄之妹。
贵族的女儿才算是人,贫民家的, 大抵不是。她们生出来是为兄弟父母,嫁出后是为丈夫子女,所谓抱负,所谓继承,是没有的。
她们一无所有,除了被奴役。
世子女这才明白为何这几年间母亲千万百计、不惜代价也要在民间设无籍女子可进的“洗衣局”“织布坊”了——当她们无路可走的时候,还有一个可以让她们用劳作换取一口吃食的地方。
待到兴盛五年冬……
“等你真正踏上殿堂,与他们分权夺利,你就是他们的竞争者,这一刻,可以说你们无谓男女,皆是各家选出来的优秀子弟。但是,你与他们身份就是不同,你是女子他们为男,他们可以暂时忘却你的身份,待他日到了厉害阶段要争夺一二了,他们必会想起你最致命的弱点来攻击,身为女子就是你的短处,这一点,你必须时刻牢记于心,你比他们,要多一个会被群而攻之的要害,他们的攻击,在大多数的时候不会表现于外,你只要记住,在面对共同的利益的时候,他们就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体,他们的团结不会因喜欢你而松驰,永远不要掉以轻心,永远不要被假像迷惑,权力刻在这些人与生俱来的传承里,因为他们知道可以用此换取地位富贵女人还有无数真爱,他们深知谁为主位,何为附庸,你跟他们是同位之人,我希望你能用他们的想法去跟他们争夺属于你的东西,而不被他们认为的女子必须有的善良纯洁左右,记着,他们没用到自己身上的道理,都是为束缚你而来,你不能软弱,时刻要为捍卫自己而战,”王妃从不为女儿粉饰太平,现实的真相,竞争的残酷,于世子女还要多加两分,她不希望她的北晏是昙花一现,如此,女儿也好,身为她的父母的他们也好,必要多做几分,才能勉强算作负隅顽抗,他们没有太多松懈的余地,“还有切记,孤掌难鸣,我希望你往后但凡有一点力量,必要相助于你同等之人,你今日成为她们的助力,他日,她们必会成为另一些女子的助力,如此方才子子孙孙世世代代无穷匮。女儿,与男谋权,是你的能力,你与他们同等权位,但还是与他们一道视剥盘他人女子为正常,耻为人也,要记住,你高贵的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你的灵魂和你所做之事。”
世子女领了兄长的行走牌,能日常出入皇宫御书房这日清晨,宋王妃为世子女梳妆,与她长言叮嘱道。
世子女自被封以来,被众星拱月,无数甜言蜜语朝她像潮水一样涌来,于世子女而言,父母带她出去看的世界是地狱,而她所在的与之一比,就是天堂,她因此困惑过,不知哪处是真哪处才是假……
如今,她看明白了,被皇兄考校过,她领了可以出入皇宫,领略政事的行走牌。
这是她的行政牌,得来不易,其中有母亲对她的要求,还有她父亲对她的殷殷期盼,她身上背的,是整个德王府,她的父王把它给了她。
世间女儿,无一有此幸运。
“孩儿记住了。”世子女看着镜中的母亲,认真回复道。
王妃伸长颈首,疼爱地在她发角轻吻了一记,“世子女,做你自己,做最好的你自己。”
做最光芒万丈,与日争辉的那个最好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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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盛六年,皇帝推出“民制”。
民制中,凡入籍在户是为民,无论男女,是民就有推举权,以村为例,村民可同选为村长、保长二人,三村可推选一位亭长,经管三村。
此条法波动不是非常之大,底下争吵的无非是过去把持村长之位的各大姓族中的老人,以往村长之位在他们手里有他们的儿子里转移,由他们说了算,如今却是人人都可参与,官府监督,他们能做的文章就少了,细分到每家每户,就是同族中人,也不是每一家都能听他们的话,这其中的纷争就大了。
而比以往要好的是,朝廷已下令律,村长保长是为官,在册为九品,哪怕这是官员等级当中最为末等的,也能吃上朝廷俸禄,朝廷每月发放粮食银钱,于是这争夺的人就更多了,各大姓族中的族老已压不住底下的人蠢蠢欲动的心。
民间因此纷波不停,都城当中,这些事都不算事,“民制”中归定,十六阁老制不为终身,七年一换,每次换取,以翰林院主轴,以吏部每年考核为本,选取新的阁老。
皇帝权力不仅下放到阁老院,进一步下放到了翰林院。
阁老们晕了头,以为能坐到死,干到倒台的位置突然之间不再那么稳靠了,心里起嘀咕的人不少。
但皇帝太明朗,所行之事一切放在台面上,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好把目光投放到翰林院。
这一注意看,发现以往那些也经过他们眼的翰林院穷酸们不知何时都换上了尖酸刻薄的面孔,成天给皇帝写奏折揭他们的短,道他们的不是,这些混帐御史们一个比一个刺头,浑然不怕上面的人打个喷嚏,能把他们全家淹死。
可惜翰林院学士也是五年一换,其中每走一个,奏请必要呈到皇帝案上,皇帝点头画批了才算为止,可说他们直接归皇帝管,死哪个都不是简单的事。
皇帝这是在官员当中安插了一支以笔杀人的御林军。
但皇帝对阁老们也是真正地好,尊他们为师,敬他们为能臣,这近六年下来,皇帝的行事阁老大臣都看在眼里,他推出一个监管他们的翰林院出来,也不是针对他们谁,而是为了国家后继有人,此为良策,他们的不悦在国家百年大计之前绝计不是重要的,是以也只能忍了下来。
但他们识大体,有共识能忍下来,家族子弟,尤其野心勃勃的那一辈,就没那么忍得住了,在长辈们若有若无的纵容下,他们这些人在都城掀起了轩然大波,暗指皇帝设翰林院监视着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监视着这都城中的每一个人,只要谁做错了一点事,就等着被杀头罢。
谣言暗指皇帝是暴君,一时之间,都城里人人自危,出门皆小心翼翼,便连坊间偷窃之事,一时也消失干净了。
“凡阴谋小计多用者,”皇帝也不管外头说什么,等日渐一日,都城百姓们发现自己都还活着,活得还不错后,谣言未避已止,这也到了皇帝清算的时候,这日阁老院小朝议事,他把下面计上来的那些散布谣言者发到了阁老们手中,“心无敬畏者,不堪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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