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后,尹龙阳重走上这条偏僻的马道,终于来到眼前这座早已破败的驿站门前。
这一带地区历经了一场延绵的浩劫,山河动荡,一座座村镇荒芜寥落,处处尽无生息,真是与鬼界也无差别。再看这里,却好像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还是像曾经那样。
一截枯朽的杆子立在驿站前边,上边挂着的,那曾经招展的旗帜经过长年风吹雨打,已经变作一条条红色的布条索。门前的青石台阶斑斑驳驳伸进灰色的土壤里。两边几棵挺拔而瘦俏的白杨树依旧精神抖擞的样子。这一切,几乎没有一点变化,只有那半壁琉璃瓦上好像更多了几层尘土。
推门进到驿站里边,尹龙阳燃了灯烛把四下打量,看到中央一摊烧尽的篝火,墙边仍堆着许多干枯的树枝、稻草。篝火燃起来,他在一条长凳上坐下,瞧着前边那墙边的关公像,忽然见到关公像下边案台上摆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在心里一怔,缓缓起身走过去,只见是一只狸猫,早已死了。
尹龙阳倒吸一口气,后退几步,想起了曾经刚到这片地面,刚到这驿站的时候,想起了曾经历的所有生活……
这还要从更早一些时候说起……
大唐帝国走过近二百余年历史,盛世已过,虽有明君能臣力图中兴,然而衰颓之势难挡。
唐朝大中十三年,宣宗李忱食用丹药中毒,久病难医,连月不能上朝,终于酷暑八月驾崩西去。而后,宫中奇异事件频频发生,再有宦官专权跋扈,与朝中大臣矛盾冲突,纷争连连,人心惶惶。
地方割据政权对抗中央朝廷愈加严重。
四方蛮夷意图不轨,窥伺中原。东南有吐蕃、南诏,与唐军对峙,却难有大的作为。更甚的要数那北方大漠中,回纥、党项、鞑靼、奚人、契丹等蛮族部落,军马强壮彪悍,蠢蠢欲动,更让人警惕。
再说这年末里,裘甫所带领的农民起义爆发,造乱中原,大唐官兵围剿追捕,八九月的讨伐才平息了纷乱。
但这一事端影响深远,为中原连绵不绝的起义叛乱埋下根源,也动荡了中原江湖武林的局势划分,许多山头帮派连连纷争,互相讨伐杀戮不绝。
也是在这年里,长安城中颇负盛名的虎树道人,见城内气象昏昏,异端不祥,寒冬时节带着一批徒弟离了长安,投东都洛阳而去,作了洛阳文江王的座下客。
时不待人,又过了一些年月,虎树道人在洛阳城中已经立起了一番威风,文江王为他修筑了许多宫观、道场,各色官员都来攀附,百姓也十分信奉。
这一年的末尾,正要将春节的时候了,洛阳街头十分繁华热闹,人声嘈杂,各色人等往来其中络绎不绝,比往年都多。
这一日上午,虎树道人乘着轿子往城南道场主持法事。正走过洛阳城中最盛名的万春酒楼,忽听闻路边许多流浪乞丐操着外地声音在路边乞讨。
道人听这些乞丐竟说着不同地方的口音,有京畿、都畿,也有黔中、岭南,还有河东、河北,觉得甚是奇怪,更听到他们的话音与常人不同,深具底气,便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看。只见那些乞丐,一个个尽是残疾,身体却好像比平常人还硬朗的多,眼光遮掩却能见出十分的警惕与明亮。
道人心中便起了疑心,想他们不是一般的乞丐。再打眼看去,这乞丐里有一个小孩,面貌清秀透着非常的气韵,躲在乞丐中,蜷着身子,像是受伤的猫一样,机敏的看着街头人群。
道人见他面貌体格非凡,不像凡家孩子,于是便叫停了轿子,走到乞丐那里,一个个扔了许多银两,向他们提出要收那个孩子做徒弟。那些乞丐听他这样讲吃了一惊,更加警惕,面露着凶光,为首的一个白发老人说道,“这是我们自家孩子,不能给别人。”紧忙的就走了。
那虎树道人吩咐随从跟着他们。不知道人暗地里使了什么方法,还是又舍了多少钱,第二日道人在街头碰到那些乞丐的时候,轻松地与那些乞丐商谈好了,把那孩子领走,带回家里,为他取名尹龙阳。
尹龙阳跟着虎树道人身边十余年,唤道人作“师傅”,道人却并未教他什么,只让他做点简单的杂事。因他与道人最为相随,身边的人都敬重他,把他当作宝贝供奉。只有道人的几个徒弟,总有不满,闲里便讲这尹龙阳身上有邪气,一股阴寒。
这一年里,久奉佛教的懿宗皇帝大病不起,为一句“生得见佛骨,死亦无恨!”遣大臣往法门寺迎取佛骨,置于长安安国寺中,百官竞相施舍金帛,懿宗更是亲临安顶礼膜拜,并以此大赦天下。
懿宗终是西归,第五子李俨即位,是为唐僖宗,时年十二岁,神策中尉刘行深、韩文欲左右辅佐专.制朝政,并封国公。
文江王也已老迈,深感朝廷中纠葛麻烦,即在东都也难免牵涉,文江王更与刘行深、韩文欲两位国公有间隙,便找一些托辞,请命调往北方卢龙镇守。
不过几日,王爷便启程奔赴,好像早先就已准备,招展旗帜,引着大队人马,虎树道人也跟随其中,偕同他的家仆、徒弟。
只有尹龙阳,道人说,这一行程他不宜跟随,让尹龙阳去找一位虎树道人的师兄,谋些简便的事情做。这位尹龙阳的师伯在什么地方,道人并没有说,只交给他一匹骡子,此骡子不用驱赶就可以自己行走,由骡子带路便能找到那个师伯的地方。
道人另外又交他一把木剑,路途可防邪。又交他一副面具,戴在脸上如真的皮肤让人难以分辨,而这面具十分丑陋满是麻子。道人嘱咐他不能取下面具,路上也不能任何言语只装作哑巴,不然要遭恶事。直到那道人师兄的所在,把骡子、木剑及面具一齐交予他。
道人交给予尹龙阳一个布袋与一个葫芦,里边装着干粮及饮水,吩咐尹龙阳一路带好,靠他们来吃喝,以后可长久留着。
吩咐妥当,却也不等明日,即出城上路了。
那骡子出城即朝西南而去,行不多日忽改而北上。至黄河岸边,见河水滔滔十分汹涌,那骡子竟胀起肚子,宛如一个气球,落到河里游到对岸,十分稳妥竟一点也不摇摆。又走数日,天气越来越寒冷,尹龙阳每几日便多加件衣裳。又走了二十余日,到了阴山一带。
这些日子,路途中倒也悠闲,骡子所走的近是偏僻荒野阴凉舒适的小道,尹龙阳困了即找一个小庙来睡,渴了饿了即取那布袋与葫芦里的水与干粮,无论取了多少,里边总还是满的,总是取之不竭。
这一日,尹龙阳走在一处宽阔平坦的地界,路边草木枯萎别有一番萧杀的风味,又见远方白皑皑的雪山,好不漂亮。
正走着,忽听前方传来马蹄声。跑来一队驾马疾驰的士兵,威风凛凛。尹龙阳看见他们好生羡慕,不禁感叹,“将来我也要如此才好!”话毕,不禁一惊,想起来师傅叫他路上不能有任何言语,他紧忙夹紧了嘴巴。
那些士兵就要到他的跟前,各个带着红顶羽帽,身穿银白色的锁子甲。这时,都放缓了速度,打量着这个骑着骡子的麻子脸小道士。
其中一个瘦高的士兵,一只眼睛竟雪白的骇人,这士兵朝尹龙阳吆喝起来,“小厮,是做什么的,天就快黑了,你这是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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