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凌烨轩没有理会云倾,像一个气鼓鼓的刺猬一般,不允许她靠近。云倾也很识相的待在一旁不闻不问,就这样,一夜安然度过。
第二日清早,草原上突然传来了可汗去世的噩耗,整个大草原上的百姓都嚎啕大哭。可汗的长子带着两个弟弟和士兵前来送行,跪在凌烨轩的身前久久不起,似乎感激帝王的恩德,少许后,还派了一名车夫将驾车,送他们出山。
一路上,凌烨轩与云倾相对而坐,云倾依靠在马车的红漆壁上,而凌烨轩则是懒散的看着窗外的景致,似乎马车内根本就没有别人一样。两个多时辰后,马车从他们最初所住的客栈前面走过,只见原本生意十分红火的翠烟楼已经停歇了下来,大街小巷上的人都惶惶不安,马车停下,云倾随便拉了一个人问了才知道,原来是翠烟楼的当红花魁饮鸠自杀了,死相凄惨无比,七窍流血,吓得客人都不上门了,而老鸨也昏厥了过去。
红绫的尸体是被雷霆带回了这片城镇,但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具恐怖的尸体,所以那小子便欲盖弥彰的做出了红绫饮鸠自杀的假象,将她丢在了翠烟楼里,然后自己逃之夭夭了。云倾转头望向凌烨轩,原本以为他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一点惊讶,孰知他竟然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连冰冷的眸子也没有半点情绪。
又过两个时辰,马车约过了这片土丘高地,这时云倾才看到凌烨轩带她来的这片地方。这是一片平坦的土丘,四周全部都是茂密的树林,郁郁葱葱,西倾的红日破散,却穿透不进这片密集,且因为空气潮湿,慢慢的升起了瘴气,但是脚程却没有缓慢下来,在出了树林时,更是借着月光奔向了土坡下。
深夜,万物寂静,出了树林之后,只见周遭一片亮堂,明月当空悬照。天地之间除了车轮碾压的青草香气之外,广阔而平静。三更天,终于赶到了军队的扎营之地,杨飞踏出大帐和进军区域前来迎接,在看到是一名异族大汗驾车之时,先是一怔,随后叩拜在地,庄肃的声音在深夜中显得分外强硬:“属下恭迎皇上圣驾。”
马车停落,凌烨轩大步踏下,面无表情的扫了杨飞一眼,墨色的长袍在风中簌扬,随后停下脚步,似乎在等什么。云倾掀开帘子,也跳了下来,一身轻巧简便的男装让她看起来风姿卓越,她大步走到凌烨轩身侧,而他则是冷淡的瞥了她一眼之后,拔腿就走。
杨飞有些震惊的看着帝王离去的背影,因为皇上竟然不理会皇后了。但是他也只是怔神片刻,就想起了还有外人在,于是忙道:“这位壮士一路辛苦,请到大帐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但那人则是客气的推辞,要了一匹快马便立刻返回了山地。
云倾踏入营帐时,军营里的数名将军都已经聚集在了皇帝的身侧,而凌烨轩则是坐在大帐中央的乌木案几上,前面摆设着一张羊皮地图,他黜眉剑眉似在沉思。
云倾掀起帐篷踏进时,似惊动了他们,众人都将目光扫向她,每个人都神色各异,而凌烨轩却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后,便又低下头,带着白玉扳指的手抵在了额前,低沉的道:“刚才谁说宫里传来了消息?”
“回禀皇上,金陵传来消息,冷臣相接皇上圣旨,率领满朝文武百官一同踏进行宫,打开了黄金锁,结果发现南北方向的金龙口中的金珠不知为何落下了,且稳当的落在了三脚金蟾的口中。于是冷丞相立刻派人前往钦天监卜算,钦天监的司徒大人说,这应该是百年难遇的灾难,只恐我朝的南北方向会发生妖孽横行而致的灾害,不得不防”大帐内,一名身着墨色铠甲,头戴禁卫军标志头盔的男子立刻说道。
凌烨轩剑眉挑起,但是却似根本不在意这件事一般,他抬手抵在了羊皮卷上被点了朱砂红点的地方。那便是地震的中心,也就是那片村寨,随即又问道:“工部的人可已经启程了?”,随后思索了一下,又道:“庞炎如何?”
此刻,杨飞送走那名异族大汉后,也踏进了营帐,他抖去了身上的寒露,呵了一口雾气,足见初春时的深夜也十分寒冷。他眉宇刚毅的走道帝王身侧,禀报道:“今晨才收到金陵传来的消息,工部的人已经开始准备启程。庞统领接圣谕在村寨里安置寨民,目前已经往南迁移了数十里,找了一处山水靠近的地方安营扎寨,只是,村寨的里那些老者似乎定要与朝廷结亲一般,硬是要将几名向皇上敬献不成的美人送给庞统领。”
“这些百姓唯恐朝廷将他们遗忘,所以才出此下策,实在愚昧。”杨飞身侧的一名左将军淡淡的说道。
“老百姓嘛,向来都是如此,可是那些儒生如此盛情,只怕庞统领不能接受啊”另外一名将士略带笑意的说道。大帐内的气氛顿时缓和起来,甚至连凌烨轩刚毅冷清的面色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云倾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些人,突然发觉,其实在这些将士的心目中,凌烨轩也并非是一个冷漠到令人无法接近的地步,可是就连她都很难想象,以往的少年天子会坐在大帐内跟将士们说这些并不好笑却带着暧昧的段子,而后淡淡的笑着。
不多时,冷战天也走进了大帐,他风尘仆仆,似乎从什么地方才赶回来一般,大帐内的众将士见了,立刻各自让开,而他则是大步走向帝王身前,叩拜在地,道:“属下参见皇上。”,随即起身,脸上还带着风霜寒雾的道:“北楚的暗卫传来消息,楚桓已经登基,但是登基当日竟然遭到了暗杀,好在一个叫岚馨的侍女眼疾手快的挡住了毒箭。楚国已经查探到了是二皇子的余党所为,那些人已经全部进了天牢,只怕是时日无多。至于匈奴,他们已经开始铸造兵器,并且大肆收集矿石,且集中了兵器守护边疆,应该是怕楚桓多加阻止,但是楚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动静”
凌烨轩目光微沉,随后看了撑着下颚,似乎在寻思着什么的云倾,突然带着几分倦意的道:“好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禀报吧”
“是”众将士接令,纷纷退出,但是杨飞却站着没动。
凌烨轩抬眼,而杨飞却是欲言又止,目光警惕的望着云倾。云倾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秀眉微挑起,随即起身就向大帐外走去,但还没有跨出大帐,就听凌烨轩低沉的道:“婉儿是朕的皇后,杨统领有什么话,不必避讳。”
云倾停住脚步,只觉身后射来一道炙热的目光,她目光沉了沉,却还是掀开大帐走了出去。
清冷的深夜,寒风刺骨,云倾踏步草原上,还没有走两步,就见不远处一团白色的物体飞奔而来,嗷的一声跃进了云倾的怀中。云倾黜了黜眉,随之轻笑起来,这个小东西又重了,也长大了不少。
身前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云倾抬眼望去,只见冷战天大步走来。云倾秀眉微动,这才发现银貂身上的毛发也是潮湿的,看来这段时间,它都跟随在冷战天的身边。
轻步上前,四目相对,冷战天率先开口:“没有想到你还会回来。”,淡淡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几许无奈,他,终究是希望她自由的飞翔,而不是被禁锢在深宫之中。
云倾回以一笑,道:“那如果我现在觉得委屈了,还想离开,你会帮我吗?”
“婉儿,为兄身为人臣,有太多事情是不能做主的,虽然我明白,也许皇上对你是真心的,而你重回深宫,对我们冷氏一族也有着莫大的荣耀,但是我与父亲的一生被围困在这个官场之上勾心斗角就已经足够了,你只是先帝制住冷氏的棋子,不该用一生承受这样的委屈”冷战天的声音有些激动,看在他的眼里,云倾重回帝王身侧,定然并非自愿。
而云倾听到这句话时,心头却是感慨万千。冷云倾或许是不幸的,没有父母,自己唯一信任、依靠的院长也只是为了选择体质优秀的特工而收留她,组织为了计划轻贱她的生命,最后在自己出生入死,为国家累得满身伤痕的时候,却被无情的遗弃。
可是,冷婉儿却是幸运的,自己任性的离开皇宫,置冷氏一族的性命于不顾,可是自己的哥哥却还是如此坚毅的要用双手为她支撑一片属于自由的天空,让她能够翱翔的更远。
“哥哥,这次我可能离不开了”云倾声音淡淡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窒闷。回不去了,因为她的心已经不自由了。
她曾经千方百计的排斥那个人,可是最后还是没有能逃脱得了那层疏而不漏的陷阱。
“婉儿……”冷战天还想说什么,可是却突然噤声,他目光深沉的望向了云倾的身后。
云倾察觉身后的几乎将自己包裹的目光,骤然转身,却见凌烨轩与杨飞踏出了营帐。杨飞神色怪异,而凌烨轩则是面目冷清的深凝着云倾与冷战天,下颚紧绷,眼底也带着几分隐怒。
杨飞大步走到冷战天身侧,道:“冷将军,夜深了,也让皇上娘娘早些安歇吧”,说着,转身离去。冷战天身形未动,但僵持片刻后,也道:“臣下告退”
高大的身影沉稳离去,云倾有些不舍的看着这个坚毅的背影,却不想耳边却传来凉薄讽刺的声音:“人都已经走远了,朕的皇后却还是如此的恋恋不舍,看来皇后和冷将军还真是兄妹情深啊。”
云倾黜眉,转眸望向皇帝,却见他目光如炬一般的凝视她,薄唇紧紧抿起,下颚紧绷着一触即发的骇怒,眼底也酝酿着暴风骤雨。或许,是这一路上的隐忍已经到了云倾的极限,所以她也冷冷的丢下一句:“随便你怎么说”,说罢,转身走回大帐。
“你……”凌烨轩气的不轻,随即跟随上前,扯住了她的手腕,吼道:“你想气死朕是不是?”
云倾甩开凌烨轩的大手,但是却发现他抓得极紧,她黜眉瞪着自己的手腕,与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怒目对视,而就在此刻,守夜的士兵却突然发起一阵骚动,二人一顿,随之竟闻有人大叫道:“不好,有人冲进了军营……”
云倾震惊,她立刻甩开凌烨轩的手跨出营帐,只见皎洁的月色下一道高大的身形策马奔来,他手提长枪,威武高壮,气势也不同于寻常的人。凌烨轩也跟随着云倾踏出大帐,在看到那一人一马横冲而来之时,眼底猛然阴沉,随后竟将云倾的腰身猛的扣住,低咒了一声:“该死的,他居然还追来”,随后,将云倾扛起,转身走进大帐,且大声下令道:“截住外面的人,抓活的”
云倾听到凌烨轩的话,奋力挣扎,她怒道:“凌烨轩,你疯了吗,雷霆冲进军营一定是有急事,你放我下来,快点”,雷霆应该已经去云山了,可是却在此刻跑来这里,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但是凌烨轩却狠狠的将云倾仍在了床榻上,按住她挥舞的双手和乱踢的双腿,咬牙道:“朕发誓,如果你再敢招惹任何一个男人,朕就将他大卸八块,剁碎喂狗”
“凌烨轩,你放开我,如果你再这样蛮横无理的话,我立刻离开,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云倾讨厌极了这两日的压抑,明明是他乡遇故知的好事,却硬生生的因为他变幻莫测的情绪而提心吊胆。或许,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痛苦,总是害怕担心着什么,即使是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和一个表情。
她渐渐发觉,她已经为凌烨轩改变得不像自己,她讨厌这样。
凌烨轩僵住,他眼神陡然暗沉下来,似乎受到了什么重创一般,高大的身形都颤动了一下。而云倾则是推开了他,有些气喘的起身,掀开大帐,只见帐外一片混乱的打斗声,并且此刻,雷霆已经被几个将领团团围住,所以就算他有万夫莫当之勇,也难以脱身了。
“住手”云倾娇呵,声音柔美却包含着威严和震慑。这道声音让大帐外的人都怔住,随即纷纷停下来,目光全部落到了她的身上。
云倾看着雷霆,目光微沉,冷声道:“如果你是因为任性才跑来营地的话,小心我打你屁股”
云倾话音刚落,周遭的人都如遭雷击一般,个个面色苍白,甚至有几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是雷霆却在马背上憨厚的嘿嘿笑了两声,而后将一个包裹扔给了云倾,立刻调转马头奔腾而去,狂放的声音如同天外的震雷一般轰响:“我只是来道别而已,这个东西给你,也许有用……”
高大的身影策马奔离的营地,很快消失在了茫茫淡雾的夜色中。
云倾提起手中的包袱,神色有些疑惑,而那些刚才包围雷霆的将领则是个个一脸愤怒的看着她,而杨飞甚至都已经黑青了面孔,惟独冷战天神色平静不语,仿佛刚才那句惊世骇俗的话他根本没有听见一般。
其实这只是一句普通的玩笑话而已,她以前经常这个对雷霆和万钧说,因为他们都是不太听话的男人。可是,这句话在这样男尊女卑的时代里,却是轻浮到足以灭九族的地步。因而,云倾再陡然想起来的时候,心头也暗自一惊。
也许是惯性,她猛然回头望向身后,只见凌烨轩站在大帐前,眼神深幽的看着她,已经看不出任何悲喜,只是面色紧绷,狂风乍起,掀起他墨色的袍子,让他看起来如同天神一般不可靠近,只能远远的仰视着。
这样的陌生感让云倾心口有些窒闷,也让她说不出任何道歉的话语。因为时代的差异是无法解释得清楚的,毕竟她不是空降在这个世界上,而是出生在相府,从婴儿长了这么大。
身后,众多将士四散而去,云倾垂眸,也没有打破平静,在凌烨轩转身走进帐篷时,也跟随着走进,随后将包袱打开,只见有数张羊皮地图,一看竟然是南齐和契丹的皇城图纸以及四周环山的一些标记。
凌烨轩也看到了那张图纸,目光陡然一沉,似乎有些惊愕,但是却没有太多表情。而云倾则是扯起两张地图,目光突然冷凝,而后对凌烨轩笑道:“这就要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凌烨轩却凝视着她的笑脸,剑眉微动了一下,却陡然转身走上了床榻,褪下了衣裳打算就寝。
云倾看着他,知道自己今天真的让他误会了,于是叹息了一声,有些茫然的坐在乌木案前,却不说一句话。
夜,深沉浓郁,却也分外压抑。
一夜无眠,凌烨轩硬是在床榻上躺了一夜,直到第二天的天色蒙蒙亮时,才小寝片刻,但却被一场原本不该再缠绕自己的噩梦惊醒。
他冷汗连连的猛的睁开双眼,随即下意识的朝自己身侧看去,在看到身旁空空如也之时,面色瞬间苍白,而后慌张的起身,差点将整张床榻都掀翻了,然,在他目光有些混乱无距的张望时,却见云倾趴在乌木岸上睡熟了,她手中还握着一支笔,面前有几张如同密信一般的字条,上面已经写满了娟秀的字迹。
凌烨轩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有些疑惑的上前,抬手轻缓的拿出一张字条,只见上面写着:将两份地图交换,反送两国,以谣言鼓惑之,促使征战,可坐收渔翁之利也。
剑眉微动,凌烨轩有些诧异,不禁又拿起另一张字条,只见上面写着:敌在内而攻其强,敌在外而攻其弱。
这是兵法的要点,更是政治手段。第一封是隔岸观火,促使鹬蚌相争的计策,而下面一封却是借刀杀人的精髓策略。眉宇间露出几分赞许,凌烨轩不禁叹息了一声,可是,在看到云倾微微转醒,并如同一个小孩儿一般揉着眼睛朝他看时,依旧板起了面孔,冷哼一声,转身踏出营帐。
刚刚睡醒的云倾就遭遇到如此的对待,她还处于混沌的脑袋顿时停止了运转片刻,随后才渐渐回神,但却是无奈的托住了自己精致粉雪的脸颊,轻轻叹息了一声。
谁说女人心海底针的?其实男人的心难以猜测的时候,就是山顶上的一粒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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