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骡马市左近,固城伯府内书房。
陆准诧异地看着冯谦,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不去?”
“不是不能去!”冯谦摇头解释,“如果你是打定了主意才来问我,我一定告诉你,可以去。但现在,既然你还没有打定主意,我还是劝你好好的想一想。凡事三思而后行,自己的举措不一定是对的,但跟着别人的令箭走就肯定不对!你不能,也没有必要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你如果出京,一定是于你有什么好处的时候!”
“你说的对。”陆准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没错!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支出去,不就是嫌我碍了他们的事情吗?想要让我离得远远的,免得耽误他们手握大权了。”
“恐怕还不止!”冯谦凑近了,认真的对陆准说道,“宫里的禁军,你手中的京营,都是他们的心病,不把这些抓到手里,他们应当是都睡不踏实。你啊,不来京的时候大可以简简单单,进了京,就必然搅和进了党争。陆准,自古以来,孤臣都没有好下场。你不表态,拖过一天两天,日子长了,恐怕是不行的。”
“我能怎么表态?”陆准不以为然,“难不成,你是想要让我在文官里头选一头儿?恕我直言,冯谦,你不是不知道!我一直以来,都想要摆脱文官的阴影。再说了,现在朝里的派系已经是明了了,首辅张阁老加上个宫里的冯太监,基本上就能所向披靡。这朝中需要他们有所顾忌的,不就是杨博手下那群山西佬儿嘛?杨博老了,还能撑住几年?他一走,朝中就是一派独大,我既不可能跟张冯去凑一堆儿,那不符合我的打算,也不可能去抱他山西佬儿的大腿。我们是东南出来的,天生就和山西佬儿不对付!生意场上是对手,朝堂上也凑不成一派!”
“那就自立一派!”冯谦说道,“这两边都靠不上,没关系,但你在朝中必须有人!你把人都塞到南都去,固然是握紧了那边儿。可朝廷一旦有事,远水到底还是解不了尽渴。要有长远的布置,但也不能不顾及眼前。”
“眼前?”陆准依旧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冯谦,你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我不觉得我是孤臣!什么叫派系?不过是一群人的利益合在一块儿罢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从不吝惜钱财,也愿意结交朋友。世爵勋贵,每个月都收着我的银子。他们的子弟、远近亲戚,都靠着我提拔栽培,那就是我的派系!只要不是太祖爷从棺材里头跳出来,任是谁,都不能轻易动了这些人!还有比这些人更稳的吗?”
“你总是这么固执!”冯谦轻轻摇了摇头,心里默默琢磨着如何说服陆准,却不轻易开口了。
过了半晌,门外突然传来了李如樟的声音。
“爷,邓爷那边有消息传过来,请您过目。”
“拿进来!”陆准吩咐道,李如樟推门进来,将手中的一封信递给陆准。
陆准仔仔细细的看过了信,仰起头来,轻轻叹了口气,摆手示意李如樟先下去。等到房门关紧,他这才将信递给了冯谦,“你看看吧,照承平这信上的消息来看,怕是我必须要出京一趟了。”
冯谦疑惑地将信接过来,展开信纸大略扫了一遍,紧接着便皱起了眉头,“这倒是有些麻烦了。”
如果说,张居正和冯保密谋时提出的让陆准出京的借口还比较生硬的话,那么如果借着这信上所说的消息让陆准出京,就可谓是名正言顺了。对方真的这样出招,陆准不接招怕是不可能的。
事情其实很简单,即便邓承平不派人查明白,等几日事情败露,陆准也很容易就能想的到谁才是幕后的黑手。
“这群王八蛋,真是黑了心了。”陆准提起那些人,就不禁是咬牙切齿,“早春将至,北边眼看又有战事,可直到现在,前线军士才拿到早就该配发各部的棉衣。照理来说,那每人一套的棉服军甲造价应该在二十两上下,朝廷从牙缝儿里头挤出钱来,足额拨付了银子,可发到军士们手中的那些破烂儿,二两银子差不多了吧?”
对于贪腐,陆准一样深恶痛绝。他素来不贪,自己花销很少,补贴军中的银子虽多,也终究是有数的。真正没数的,却是扔到那些贪官污吏的无底洞里头的银子。为了不被掣肘,为了办事顺畅,为了能早点儿挖掉这些人伸到军中的根子,陆准是出了血本的,可这些人贪得无厌,真的是也没个边儿了。
“这件事情是戚大人上的奏章,大家都对实情心知肚明。可表面上,却不能单凭他一面之词,就断定了什么。朝廷必然要派人去查,最好的人选,呵,不巧了,还真就是你。”
※※※
陆准接到消息的同时,张居正那里自然也早已知晓了。他素来重视边务,否则也不会栽培出戚继光那样的名将来。听说了这样的消息,反应比陆准还要剧烈,可谓是震怒不已。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拿着这封奏章,找到了他的盟友。
冯保看过奏章,同样想到了陆准,随即对张居正说道:“固城伯今天还没有进宫,怕是暂时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们……”
“双林先生以为他不知道?不会的!”张居正摇头道,“他能混到今天这步,绝对不只是运气,否则,那么多的世职武官,论能力比他强的有的是,论运气比他好的也不是没有,凭什么偏偏他能年纪轻轻就受封伯爵?获得如此高的圣眷?手握如此大的权力?他在京城眼线很多,怕是比我们知道的都要早。我刚刚来的时候,派人去查过了,他派了人到京中有头有脸的勋贵府上去。”
“去干什么?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冯保追问道。
“还能干什么?这事情到底是谁干的,幕后主使是何人,大家都很清楚,他不可能不知道。找那些人不过是假装糊涂,借机会敲打敲打罢了。哦,对了,我的人已经递了消息进来,说是陆准派去的人连门不进,统统捎了一句话……”
“什么话?”
“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欺心,神目如电。谁要是背着他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被他知道了,那么,蓟镇今年冻死一个士兵,他就要杀人满门了。”
“还真是浑到家了。”冯保暗暗摇头,“这种话,恐怕也就只有他陆准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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