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九娃从凤栖逃回山寨,惊魂未定,看见小儿子在院子里孑孓学步,把儿子抱起,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掉下一串眼泪。这辈子血雨腥风,把脑袋提在手里闯荡,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叫做害怕,可是这阵子他特别怕死,感觉中还没有活够。
山下簸箕掌就驻扎着刘军长的炮团,一艘孤舟横卧在黄河岸边,对面的鹰咀上日本鬼子的太阳旗在风中张扬,由于八路军游击队开辟了敌后战场,日本鬼子处处挨打,已经无暇顾及西进,战争进入了胶着时期。
可是黄河两岸的对峙从来没有停止,自从那次炮团哗变之后,胡宗南司令长官对炮团进行了重新整合,并直接归刘军长指挥。上山的路已经被杨九娃斩断,杨九娃跟炮团基本上没有联系,每天早晨山寨上的弟兄们都能听到炮团在出操,大家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谁也不主动惹起是非。每过几天就能听到两岸的大炮对射,互相对射一阵子又主动停息,当年那大炮的射程有限,对岸日本鬼子的炮火射不到杨九娃的山寨。
杨九娃抱着儿子朝山下遥望,看那一门门大炮排列整齐地伫立在黄河岸边,突然感到不寒而栗,感觉中他就生活在刘军长的眼皮子底下!刘军长想要灭亡杨九娃不用吹灰之力,杨九娃危在旦夕!
人容易被自己击倒,杨九娃发起了高烧,恍惚中无数冤魂向他索命,魍魉鬼魅用铁链套住杨九娃的脖子,把杨九娃拉进一条深不见底的胡同,杨九娃知道,胡同的尽头就是地狱,人的灵魂在地狱里将会接受惩罚,杨九娃一生作恶多端,肯定躲不过各种刑具的折磨。无奈中杨九娃拼力大喊:“仙姑救我”!
恍惚中醒来,看见疙瘩和楞木站在两旁,方知道自己还在阳世上活着。但是梦里的情景历历在目,杨九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香玉哭道:“孩子他爹,这里是咱们的家,你就在咱家的炕上睡着。刚才儿子哭喊着回来,说你昏倒在树林里边,弟兄们把你从树林里抬回来,我和孩子全靠你养活,你千万不能想不开”!
杨九娃终于想起来了,他刚才正抱着孩子朝山下遥望,突然一口浓痰堵在心上,紧接着就人事不省,看见了许多冤魂向他索命。
疙瘩和楞木关切地问道:“大哥,你这阵子感觉怎样?要不要找个大夫替你瞧瞧”?
杨九娃坐起来,抱着脑袋想了许久,反问道:“凤栖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疙瘩叹一口气,知道大哥的病害在那里,安慰到:“大哥放心,郭麻子在凤栖还是有一些人气,刘军长不会将郭麻子处置”。
但是杨九娃还是有些惊魂未定,感觉中可能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不管郭麻子下场如何,郭麻子驻扎在瓦沟镇杨九娃心里感觉踏实,郭麻子走了,杨九娃失去了左膀右臂,独木难支,这阵子他特别想找一个靠山。杨九娃沉吟半天,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想,咱们还是去投靠八路”……
一听大哥说要投靠八路,疙瘩和楞木坚决反对,疙瘩说我们这些人野惯了,根本服不了八路军的管束。楞木说得更直接,八路军根本不会收留我们这些残渣余孽!
杨九娃细细思索,感觉中两位兄弟也不是说得没有道理,可是这支土匪队伍已经日暮途穷,杨九娃回天无力,他茫然问道:“可是我们的出路在哪里”?
是呀,山寨上的弟兄们年纪大都已经过了四十多岁,一年多来收入有限,劫得一些大烟目前还存放在李明秋家里的地道里边,原指望接收骡驹子能给山寨带来一些生气,可那骡驹子总是跟山寨若即若离,最近又跟八路军搞什么地下运输,挣的钱全部中饱私囊,行为做事跟山寨不打招呼。看来这个骡驹子已经靠不住了,楞木的能力有限,空有一身蛮力,目前只能指望疙瘩,杨九娃把目光投向疙瘩,希望疙瘩能给山寨想些办法。
疙瘩看大哥两只眼睛血红,眼角有眼屎堆积,一只空袖管垂下,脸上的皱褶叠起,俨然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再看看门外,站立着山寨上十几个弟兄,弟兄们听说大哥病了,纷纷赶来探望,可是杨九娃卧室的空间有限,他们只能站在屋子外边。疙瘩起了恻隐之心,感觉到自己肩上担子的压力,是呀,这种关键时刻疙瘩不能退却,必须替杨九娃大哥分忧解难。疙瘩想了半天,首先安慰大哥:“我想,目前战乱时期,刘军长不会把咱们怎么样,他的主要精力还是对付北边的八路和东边的日本鬼子,咱们不用担心山寨的安危”。
杨九娃摇头:“刘军长初来凤栖那阵子,立足未稳,曾经跟杨某和郭团长称兄道弟,两年来从一个师长升为军长,有了更大的施展才能的抱负,你根本猜不透他想干什么,常常做出一些出人预料的决定,比如枪毙张德贵、枪毙板脑,很明显杀鸡儆猴,给我杨九娃一个下马威”。
疙瘩嗟叹:“大哥差矣,这正是刘军长谋略,张德贵和板脑无足轻重,杀了他们等于踩死一只蚂蚁,刘军长正是想通过这些事件来笼络大哥,想让大哥死心塌地替他卖力”。
杨九娃想想也是,同样一件事,你站的角度不同,就能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可是他还是心有余悸,假如有一天杨九娃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其下场不会比张德贵和板脑强到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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