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渠又抬起头,思量了片刻,才道“父亲每到闲时,便会在浣竹苑摆一副棋局。长姐的气息,父亲怕是一刻也不曾忘记。”
连城闭了眼,心道一句我又何尝不是。
那个曾经让他头疼烦躁的小丫头,那个整天吵吵嚷嚷要和他一决高下的小丫头。
大约是谈到了沉重的话题,二人都沉默了下来,一时间气氛有些僵。
“她的信是送到何处的?”连城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问道。
“信是夹在青门引的密函中的。长姐不知如何交到了盏香的手中,我去栖凤楼的时候一并取回的。”
连隐蔽的虞盏香都能寻得到,不愧是蔺府嫡长女,手段巧妙,心思缜密。连城的嘴角再次不自觉的扬起了温柔的弧度。
“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往后还是少往栖凤楼走动。”
“夫渠不在乎的。况且,盏香名气大,人又清傲,寻常人也见不到她。”夫渠颔首。
她知道兄长的劝告,是担心她的清誉受损,可既是为连城做事,她自然是无怨无悔的。
“就算虞美人她卖艺不卖身,却也冠着个‘妓’的名头,你打着学曲儿的幌子与她往来,久了也会令人起疑。日后栖凤楼,就可以不用去了。”
是“不用去了”,不是“别去了”。
夫渠怔了一怔,随即明白了兄长的画外音,一双柔目中含了些不可置信与苦楚。
“兄长的意思是,盏香这条线,可以断了。”她是在询问,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可盏香……毕竟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这几年来又为青门引办了不少的事,现在无缘无故的,便要将她……
连城没说话,只是淡淡抿了口茶。
兄长的话,她一向视为不可违抗的命令,可就这样不管不问的,她又于心不忍。
“兄长一向待部下宽厚仁爱,不知此次盏香犯了何错?”
“你长姐即寻得着她这条线,便是有破绽。”
“可人皆有失,夫渠和小弟也都曾有过,这次也还望兄长能网开一面。”
连城放下手中的茶,看着她的眼道:“你长姐是何等聪慧,我倒不怕除她以外还有别人能寻得到。但她若只是想要报信,门路数不胜数,又何必要伪装成青门引的密函?”
夫渠眼中闪过几丝波动,随即明白了过来。
“长姐是在试探兄长的各路眼线,也是在提醒我们,何处有漏洞。”
“她一定发了不止一封。很快我们便能收到各处的反馈了。”
“长姐当真是一鸣惊人,就连报信这等小事都要利用到极致。”
还有一句“也只有如此过人的长姐……才配得上兄长”,她终究没有勇气说出口,只是默默的放在了心里。
“你们本是无需有这样的心机胆识的。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待在父母兄长的羽翼下,静静的做个柔弱女子便好。说到底,我还是害了你们姐妹二人。”
“兄长这是说的什么话,夫渠一介女子,能为兄长这般的人物分忧解难,已是此生无憾。更何况,若是像寻常女子一般,不问世事只待出嫁,对夫渠而言又何异于从一个牢笼进了另一个牢笼。”
“但你终究还是要嫁人的。”连城看着她,浓重如墨的眼里,唯有平淡而已。
夫渠垂下眼帘,眼神黯淡了下来。她当然知道,连城说的是她和北宫楠的婚事。
圣上一道旨赐了婚,她又如何能不嫁?
“阿楠是个好孩子。你们已经不小了,对此事他却只字不曾提。他想给你时间,但你也不能让他等太久。他不急,难道左丞相不急吗?”
北宫楠比他小不了几岁,但听他的口气倒像是人家的长辈,一口一个“孩子”的叫着。
“夫渠明白。只是想等长姐回来,也想……再为兄长做些事。”
“就算回来,她也不可能已蔺府嫡长女的身份出现在人前。”
“哪怕……只是看一眼我出嫁的样子,也是好的。”她缓缓道。
又是一阵沉默。
“雨停了,我也去趟浣竹苑。你好好休息。”他起身,她也从跪坐的姿势站了起来,向着兄长福了福身子。
“不用送了,你坐着吧。”
她嗯了一声,男子修长的身影映在她如水的明眸中,一点点远去。
她坐了下来,抚着手中的瓷盏,茶已经凉了。
等长姐回家,再替青门引办些事,不过都是借口。
她说的都有些心虚,他又何尝不知道。
可心中那一方不大的位置已经被占满了,又如何能为她未来的夫婿腾出应有的空间?
楠哥哥待她好,她知道。可她不能带着一颗装着别人的心,偎在那个最爱她的人的怀里。
这样对她不公平,对楠哥哥更是不公平。
可如细水般汇聚成江海的感情,又岂是想收就收的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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