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儒提袍上炕,紧挨着老夫人身边坐着,沈雀欢从未见过他这番亏愧的模样,脑袋耷拉着,不言也不驳。
“你和你那亲姐都是没良心的。”老安人捶胸顿足,脸上深深的沟壑已经被泪水布满,“你们母亲向来多病,你和玉岚都是我带大的,我护着你们不被后母欺凌,护着你们不遭歹人算计,即便是对你们的父亲,我也没付出这么多的心力,可你们呢?”
老安人戴着祖母绿扳指的手,狠狠戳在长儒头上,沈雀欢瞧见一滴晶莹的珠子掉进长儒衣襟上,簌的消失了。
老夫人急喘了两声,又骂:“你们姐弟俩操碎了我的心,当年你姐喜欢上了江家老三,她气我拦着她不让嫁,拎了包袱就要跟江老三私奔,我拗不住便也允了,将你娘留给你们姐弟的田产地契全都给她做了嫁妆,我寻思你毕竟是个男儿,不用田产傍身我亦能照顾妥你,可你姐那有主意的小蹄子,竟将嫁妆全都卖了帮江老三凑军粮。后来她不甘心在护国公府里守活寡,偷偷跑到渠关找她男人,再回京就非吵着要去做军师,你父亲气得将她削了籍,她婆家将她从正妻贬成了姨娘。就这样她还是头也不回的去了渠关。可结果又怎么样,她到渠关第六年江老三就战死了,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至今都困在了那苦寒的地界回不来。”
沈雀欢在一旁闷闷的听着,不知道母亲嫁给父亲还有这么多波折。
老太太又说:“她沦落至那般,我依然念着她,心疼她,可自从你走后,我心里便只剩了对她的怨,对她的恨,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她当年在渠延给你寄的信,说什么‘天高云阔无羁绊,谁人不羡沈玉岚’,你也不会那般决然的离家出走,十九年,十九年呐,你们姐弟好狠的心,好狠的心……”说着她又剧烈的咳嗽,沈雀欢看着不忍,走上前去帮她轻轻抚着背,老人佝偻的身体微微颤着,像是要把浑身的精气都抽空似的。
福妈妈瞧这场面难控,不由开始帮衬着长儒说话:“老太太,您也不能全怪了二爷,当年陈氏搅得家宅不宁,时常挑拨侯爷他们父子的感情,让侯爷蒙了眼遮了心,二爷从小没了娘,大小姐又去了天边儿,侯爷再不相信他,二爷怎能不灰心啊?”
老太太似回忆起了前事,眸子里微微颤了颤,目色也变得柔了下来。“是啊,玉岚嫁了,你以为这个家便再没人护着你了,你又是个不爱倾诉的,那时候你三姐刚入宫,我全心都在她身上,但凡稍稍注意着你,你们父子也不会隔了那么深。”
福妈妈接过老夫人的话,对长儒苦口婆心:“当年陈氏伪善,众人都被她给骗过去了,后来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的过来,大家也都看清了她的真心,不仅是对你们姐弟的那些龌龊事,连侯爷的后院儿,也多遭她荼毒,以至于侯爷下头只有这四位少爷。”
说到这儿,老安人狠掷了下桌案,痛道:“她为你二叔挑了陈氏的正妻,你二叔最是懦弱,竟被媳妇说动分家去过,如今在京城里都不与侯府走动,我托人去问,都说他过得窝囊,子女都不敬他,家里全都他那婆娘说的算。”
老太太只有这两个儿子,小儿子沈敏又是老来子,捧着护着都不嫌够,知道他过的那般,又怎么能够安心。
长儒还是不说话,福妈妈以为将他说的伤了怀,忙岔开了话:“甭管怎么样,二爷如今回来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可别再想那些个糟心事儿了。”她朝长儒递眼色,示意他说说软话,把老安人这口气给捋顺了。
长儒沉沉郁郁的,撩起眼皮朝老太太瞄了一眼,似在示弱:“您也别那么说我姐,到哪儿我姐也没给您丢人。”话忽然哽了一瞬,他知道老太太还没得知沈玉岚的死讯,有点收不住情绪似的涩了涩。“您好好看着吧,甭管是我姐还是我……都不是吃素的。”
老安人听不出长儒话里的意境,竟微微嗔笑起来:“我管你是吃素还是吃肉,如今你父亲已和陈氏貌合神离,四处寻你回来便是奔着传爵去的,你莫在这节骨眼上拖你父亲的后腿,护着你闺女,也替你父亲多担待,如今这侯府上下你父亲能信的过的,已经没有几人了。”
这话说的着实露骨,连长儒都不觉微微一怔,其实也不在意料之外,陈氏一族在京都六世家中一直排在江家之后,如今江族倾了,陈氏必然跃居其他四族之首,这时候再添一个承袭的外家,地位自然更加稳固。
又寒暄了几句,长儒父女终于从景泰院里脱得身来,两人面色均都是沉郁,仿佛卸下了一身重担,又仿佛扛起了更多的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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