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命长孙下去后,笑道:“这孩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实不相瞒,你婶母之前在蓬莱宫里见过一回菩家女儿,回来便就念念不忘,对她很是喜欢。去年将鼎儿接入京中,目的就是为了说亲。只是好女百家求,菩家女儿求者众多,我这孙子却资质平凡,怕他们看不上眼。你婶母也不管不顾,遣人上门去说亲了,至于成不成,就等菩家那边了,看他们如何考虑。”
从端王府出来,去往蓬莱宫的路上,李玄度心中一阵释然。
端王虽是闲散之王,但地位摆在那里。小豆丁若能嫁李鼎,确实是个不错的归宿。
但不知为何,释然过后,他心底里又空荡荡的,便好似……
自己看着长大的小猫儿小狗儿要被人抱走了,往后再也见不到的那种感觉。
这不大好。
女大当嫁,小豆丁若能嫁个好人家,他应当为她高兴才对。
李玄度很快驱掉了心底这不该有的感觉,寻思着等遇到菩远樵,须提醒他一下,可考虑和端王府结亲。怕就怕他万一没有了解周全众人的详情,若是误选,让小豆丁嫁错了人,那就糟糕了。
如此一路想着,打马到了蓬莱宫。
宫人见他到来,十分欢喜,飞奔进去通报。陈女官很快出来,见他奉命送来了祭肉,忙领了人迎接,净手后,郑重接过。
李玄度问皇祖母,得知她在芳林苑,便叫陈女官忙去,不必管自己。
他对这里熟门熟路,沿着宫道一路往芳林苑去,快走到姜氏夏日喜欢歇的那座水阁时,忽然看见宫道旁那座鱼池边的桥头下,立着一个少女。
少女背影纤细,肩上披了一幅月色半透明的绡纱花帛,身穿婉约的淡青色上衣、下系美丽的胭脂色长裙,素手握了一罐鱼食,正往水里投食,引得鱼儿竞相摆尾跳跃,溅起簇簇水花。
李玄度乍眼以为这少女是自己的侄女李慧儿,正要走去,再看一眼,又觉她个头比李慧儿高些,身段也比李慧儿长得要稍开一些,瞧着,似比李慧儿要大个一两岁的模样。
不是他的侄女李慧儿。看她这衣着,也不是宫女。像是大家闺阁里的少女。
既不是李慧儿,李玄度自然不欲惊扰,正要绕道,忽见少女放下了鱼食,笑着转身,娇声吩咐一旁立着的一个小宫女:“快去瞧瞧郡主!我都等了她许久,她怎还不来……”
话音未落,少女便看到了李玄度,和他四目相对。
李玄度顿时愣住了。
不是李慧儿。而是一个容貌生得极美的豆蔻少女。
已过去了五六年,他也知菩家小豆丁长大了。偶尔,他也想过,她如今应当会是什么模样。但他总是想象不出。每次只要一想起小豆丁,他脑海里浮现出的,还是他那年离开京都时的那副模样:个子不到他的腰,头上扎着两只小揪揪。
而此刻,只消这一眼,他便就认了出来。
这个少女,她就是当年那个跟在自己后面追着他喊秦王哥哥的菩家小豆丁!
这双水汪汪的漂亮眼眸,他不可能认错。
然而面前的少女,他却真的又不敢贸然去认。她眉若翠羽,肌若白雪,齿若玉贝,腰若素约,迎风玉立,袅袅婷婷。
微风拂过,桥头那株垂丝海棠的花瓣,仿佛也贪恋着她,纷纷坠落,沾到了她的乌发和肩帛之上。
这……
哪里还是当年的那只小豆丁?
她从头到脚,分明如同换了另外一个人……
李玄度一时定住了。
见她眸光好奇地投了过来,仿佛在打量自己,如同完全陌生之人,他的心里顿时带了点自己也说不清的尴尬和失落。
她果然真的忘记了自己,难怪这一年,不给自己来信了……
一时之间,他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忽见她眸光一亮,蓦地睁大眼睛,惊喜地唤道:“秦王哥哥!是你吗?”
李玄度心里方才涌出的那种陌生之感,因她这一声似曾相识的甜蜜而娇脆的“秦王哥哥”,彻底地烟消云散了。
那种熟悉的旧日感觉,一下又回来了!
她还是她,没有忘记自己!
他只觉心间一暖,见她似要迈步朝自己奔来了,笑着,正也要迎上去,忽见她突然又仓促地停了脚步,目光望向自己的身后。他便循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去。
原来是李慧儿来了,和几个宫女一道,正往这边走来。
李玄度转回头,见她仿佛有些惊慌,飞快地望了一眼自己,随即垂下眼眸,微提裙裾,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如小鹿般从他的身边飞奔而过,朝着李慧儿奔去。
她很快奔到了李慧儿的面前,将她拦住了,似要带她离开。
“姝姝阿姊,怎不去看鱼了?”李慧儿的声音随风飘来。
“日头大,鱼都躲懒,藏在叶下不肯出来。我们还是回去陪太后吧……”
李慧儿显然很听她的话。
她说完,挽了李慧儿的手,两个少女低声说着笑,并肩去了。
空气里仿佛还留着她方才从身边奔过时留下的那一缕尚未散尽的少女幽幽暗香。
李玄度望着前方那道消失在宫道花影尽头的身影,脚步一时顿住,有点迈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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