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轻启唇,清淡的声音徐徐响在夜风里。
“你放心,今日的池轻,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莽撞不懂事的郁墨夜,我不会走的,不会离开皇宫,至少现在不会。没有自由的生活,我已经习惯,我只要安全。我要活着,三个孩子也要活着,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辗转于世、颠沛流离了。”
郁墨夜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终于好不容易跟他说话了,而且,还跟他说,自己不会走,不会离开。
可是,为什么听着这些话,他的心那么痛呢?
她的确变了很多,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丫头。
可是,这份成熟、这份冷静、这份权衡、这份现实,却让他心如刀割。
稍顿了片刻之后,池轻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我相信。”
郁墨夜心口一撞,可下一瞬又听到她继续道:“所以,希望你说到做到,不要再让其他的人和事来打扰我们,这一方天地我们母女足矣。”
一颗心微沉,郁墨夜看着她。
母女足矣?没有他?
他包括在那其他的人和事里面吗?
池轻还在说:“有几件事要麻烦你,第一,麻烦你下个命令,让任何人不得踏进这香凝宫一步,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孩子,我不想再牵扯那些是是非非,孩子还小,必须保护好她们。另外,我也是已死之人,若被发现还活着,对谁都不好,特别是对你。”
“第二,麻烦你找个懂医的自己人来看看姐姐妹妹,在密室里,我奶水不够,姐妹又两个人吃,所以一直处在半饱半饿的状态,后来不吃奶了,吃的又都是剩饭冷食,而且常年没有阳光,我担心她们的身子,两人说话都迟,也才刚刚会走路,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看一下也放个心,若有问题,也能及时治。”
郁墨夜没有做声,一颗心痛得无以复加。
“第三件事,麻烦你让人每天给我们准备一些食材。既然跟外界不联系,就不准备吃御膳房的东西,反正这里也有小厨房,我自己做,你让人将食材放在门口便可,我会定时掩了面去取。”
说完,池轻垂了眉眼,略略思忖了片刻,“嗯,现在想到的就这三件事,可以吗?”
郁墨夜没有回答,就只是凝目看着她。
“不行吗?”见他不语,池轻又问。
“不是。”
不是不行,而是他不适应这样的她。
“不是不行,那就是行咯,谢谢。”
对着他略一颔首,池轻转身往里走。
郁墨夜站在夜风中,一颗心滋味不明,对着她的背影,他蓦地开口:“池轻,你是不是不能原谅我?”
池轻停住脚步,没有回头,“你言重了。”
言重?郁墨夜苦笑了一下,举步走过去,经过她的身边,走到她的前面,转身面对着她。
“言重的人是你,我不需要你跟我说麻烦,也不需要你跟我说谢谢。”
“好,”池轻点头,“以后我不说。”
答应得爽快,也答应得毫不走心。
郁墨夜蹙眉,更加受伤,“我不是要你这样的反应!”
“那要怎样的反应?”池轻淡声反问。
“我宁愿你打我骂我,发我的火,也不希望你像现在这样,滴水不漏、淡漠疏离、拒人以千里。”
这次轮到池轻微微皱眉了,“不是,我为何要打你骂你发你的火?下令斩我的人不是你,囚禁我的人也不是你,你给我一个打你骂你发你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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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大哥,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郁墨夜沉声。
池轻轻嗤:“他也是我爱的男人,是我自食其果!”
郁墨夜一怔,没想到她会接得如此快,更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郁墨夜轻轻摇头,痛苦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池轻,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爱的人是我!”
“你不知道!”
“我知道!”
郁墨夜嘶吼,与此同时,上前一步,双手扣住池轻瘦削的肩。
“我以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如果你爱的不是我,我又怎么可能活到今日?你杀我的机会何其多,我早已死在你的手上。如果你爱的不是我,又怎会在‘我’要置你于死地的时候,还在想着保我周全?如果你爱的不是我,又怎会在密室里关了三年,完全不知外面情况,一出来看到我大哥的那一刻,就知一切是我大哥所为,而不是我?说到底,都是因为,你爱我、信我。”
郁墨夜最后一句话落下,池轻听到自己心中一直拉紧的心弦骤然崩断的声音,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丢盔弃甲。
她闭眼,眼泪漫眶而出。
是的,一切皆因她爱他,信他。
在爬出密室,看到郁临渊还活着的那一刻,她困惑了三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她一直困惑,一直不愿相信,他为何杀她,为何囚禁她?
他们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她有心,她有感觉,明明曾经的情爱不假,明明曾经的宠溺也不假,他为何突然翻脸无情?
他爱她,也爱江山,两者之间,江山比她更重要。这是她困惑之下,找不到任何理由之下,强行给自己的理由。
直到她爬出密室,趴在龙榻的床底,看到郁临渊竟然还活着的那一刻。
其实,她在床底有一段时间了,那时郁临渊还没来,郁墨夜在审顾词初,两人的对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郁临渊进来,她起先以为是樊篱,若不是六六揭下他的面具。
看到他竟然还活着,她真的很震惊很震惊。
与此同时,脑子里有千百个念头同时涌上来,她凌乱了。
当然,还有一件让她震惊的事,那便是,她清楚地看到郁临渊在被六六揭下面具之前,凝力于手指,准备点郁墨夜颈后的晕穴。
也就是那一举措,让她原本混沌的脑子忽然生出一种认知。
郁临渊紧急带着樊篱的面具前来,是为了阻止她从密室中出来,怕郁墨夜生变,所以想将他点晕。
不过,她也只是猜测。
后来,她从床底出来,他们兄弟二人给出的反应,特别是郁墨夜的反应,让她相信,他是真的不知情。
再后来,她又故意用话试了试,她说,生杀大权掌握在郁临渊手上。
兄弟二人的反应再一次告诉她,她猜测的没错。
杀她的人是郁临渊,囚她的人也是郁临渊。
个中原因她不知道,为何郁临渊还活着,为何会以郁墨夜的名义来杀她,这些她统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相信的,果然是值得相信的。
睁开眼,她泪如雨下。
“而你,”她望着郁墨夜,“却从不信我。”
“你若信我,就算岳七王爷突然前来,就算我穿着女式中衣,就算我女儿身被揭穿,你都不会怀疑这一切是我故意所为,岳七王爷是我请来的。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吗?”
郁墨夜沉痛地看着她,摇头,抬手想要去拭她脸上的泪,被她握住,拿开。
“你若信我,就不会跑去刑部一句话也不跟我说,一句话也不让我说,就说,自己只问一个问题,问我到底有没有心,今生今世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懂不懂什么叫做.爱?”
“其实,你知道吗?你出现在刑部,我有多欣喜,我以为你是来救我的,我准备告诉你自己是准备唱青衣,还有六六的事。”
“可是,你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我刚一个“郁”字出口,连你的名字都没叫全,就被你打断。王德想要给我松绑,你也不让。”
郁墨夜哽咽而语,唇角轻勾,一抹浅笑自嘲。
“后来,太后又来了,我怕太后听到,毕竟我女儿身身份刚刚暴露,若知道你跟我的关系,太后必定会查,只会对你不利。”
“另外,我又怕你冲动,所以,就很委婉地告诉你,我爱的是我‘自己’。”
“我是郁墨夜,你是真的郁墨夜,我爱的是我自己,便也是你自己。”
池轻微微吸了一口气,叹出:“可是,显然,你没听懂。那般聪明睿智的一人,怎么可能听不懂?只能说明,你打心底不信,因为不信我,所以听不懂。”
“后来,我就等,一直等,你不来,我一直等不到你…….”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一颗心大痛,郁墨夜手臂一捞,将面前泪流满面的女子紧紧裹进怀里,“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胸膛,熟悉的温暖,熟悉的男人气息,她没想到,在生不如死的三年后,她还能再次靠在这个怀里。
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她像个孩子一般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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