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起飞之前,林海又打来电话。他说,对不起,爸爸没办法帮你。
初晨说,没事,我知道你很为难。
爸爸这辈子都欠你,也欠她。林海的声音似有呜咽。
我从没有这样觉得。她的嗓音干涩。
初晨最擅长的事,便是在伤心的时候微笑,在情绪起伏的时候装作淡然,以及,面不改色地说着违心的话。
最后她说,爸,飞机要起飞了,我马上就回来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这一场仿佛永无止境的长途飞行,几乎要耗光她所有的力气。她捏紧了拳头,紧闭着双眼,尝试着放松身体,可胸口上却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让她窒息。
光影变幻,眼前突然浮现出小时候的场景。还有一些其他的她本以为早已忘记的记忆,像洪水一样汹涌而来。
竹条打在身上最疼,会让人伤痕累累,皮开肉绽,但不会伤及筋骨。
爸爸和初晓出去之后,一贯温婉可人的陈端会在初晨面前换一副面孔,展现她面目狰狞的样子。
她挥舞竹条的模样就像高高在上的女王,宣示着对这个家的绝对主权。
可完事以后,她又会颤抖着跪在地上,抱住满身伤痕喘着气粗重地呼吸的初晨掉眼泪。
“妈妈刚才……妈妈刚才……”,她哭得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初晨倒在她的怀里,连说一个字的力气也没有。她唯一的感觉是全身上下像被火烧了一样,火辣辣的疼痛几乎要让她晕过去。
过后的几天,陈端会对她很好很好。她会在瞒着初晓和爸爸带她去游乐园的时候问初晨:“初晨不会把那件事告诉别人的,对吧?”
小小的初晨拼命摇头,虽然她身上的淤青还没有完全消失。
陈端会给她粉红色的棉花糖,作为听话的奖励。
再过一段时间,有时候是初晨身上的伤完全好了之后,有时候是初晨的身体尚还处于恢复阶段,当然这主要取决于陈端的心情,刚才的画面又会重复地上演。
每一次,初晨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就会很恨那个女人。
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如同地狱一样的地方。她很想质问她。可是那个女人早就已经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无影无踪。
那时候初晨还小,只能选择寄人篱下。她没有办法成为乔木,于是便成为了藤蔓,依附着别人艰难地存活。
也无所谓,只要能够活下去,她想。
现在,她过得稍微好了一点点,那个女人却又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带着得了癌症的孱弱身躯,仿佛在向她骄傲地宣战:你现在还忍心恨我吗。
呵,我有什么不忍心。本来我就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冷漠无情的性格倒是像你。我一样很恨你,就算你如今不在这个世上了,我也一样恨你。
她闭着的双眼睫毛轻颤。
飞机缓缓降落。到了武汉的天河机场。
初晨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机场的,她只知道那时她眼里的世界,就如同末日一般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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