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不大,是个阴阳天。有铅灰的云层不断往东南角积聚,地上没有一丝风,异祥闷热,盼了这许多日子,终于要变天下雨了。
我们转过代销店往家里走,迎面撞上了穿着破衣烂衫、满脸污汗的周扒皮和黄世仁。显然是刚从山上砍柴下来,还未回家换衣服。两人满脸欣喜,叫了母亲声“婶娘”,对着我看了又看,我笑道:
“干哪样这样看我?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我伸手去擂他们,他们也不躲。黄世仁说:“猴子你可吓死我们了。”
“晓玲说她问了亮伯伯,你今天一定会回来,我们特地早点回家来的。”周扒皮插话道。
“胡汉三和座山雕呢?你们没在一起?”我问道。
“他们也来了,在后面。听见机船响,我们先跑来了。“黄世仁道。
“他们两个被曾祥昆娭毑在路口子拉住了。”周扒皮嘻笑着。
“曾祥昆娱毑?她干嘛拉住他们?”我大奇。
“我们帮她找到了曾孟春呀。哎呀,你前天不是昏死…那个睡着了去了医院嘛,当然不晓了。她家那个春伢子变哈巴了(傻子),独自一人在后山砍柴夜里都莫回家,全家人满山的找寻到半夜,喉咙都喊破了,硬是莫找得到。是我们昨日早上帮她找到的。“周扒皮有些得瑟。
“你晓得他躲在哪里么?就躲在老虫洞下面不远的一蓬刺窝里,胡汉三去拉屎,看见他躺在那里哈笑,吓得他差点拉裤裆里,哈哈哈……“黄世仁打着大哈哈。
说话间转过油厂,远远的果然看见他们几个走过来。曾孟春走在前面,笑西西、慢呑吞的轻手轻脚,生怕踩死了蚂蚁,刘氏娭毑提着个包包跟在后面,座山雕和胡汉三则跟在她后面。
自曾孟春跳水库至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不由的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却吓了我一大跳:我看见他胸口上盘绕着一条正吐着信子的小花蛇。我止住脚步,揉揉眼睛,仔细再看,哪里有蛇?
定是眼花了,我并未在意。
母亲和刘氏娭毑打着招呼。我也叫了声刘娭毑。她显然也知晓我的事,满面愁容的她勉强对我拼凑出个一闪即逝的笑脸,算是对我的回应,然后和母亲说话。
这时出了个小状况:曾孟春趁刘氏娭毑和母亲说话时停住了慢吞呑的脚步,笑嘻嘻的看了母亲?一会,转动脖子朝我们看来,好像就在看见我们的—霎间,只见他兔子般的跳起来,十分的敏捷,只一闪就缩到了她娘的身后,瑟瑟抖动着,一副极其害怕的样子。
也就在此时,我又看见了他身上盘着的蛇影,仔细一看,仍是虚幻,什么也没有。
刘氏娭毑大为恐慌,转身将蹲着的曾孟春护在怀里,好似他还是个一二岁的幼儿般的,拍着他的后背,嘴里喃喃低语着:“我崽不怕,娘在这里,我崽不怕,娘带你回家……“
母亲长叹一声她说:“刘婶子,孟春老弟这个样子,我看今日您就别去了,何况这天阴的,不定马上就有雨下来,您还是赶紧带他回去吧。”
分开后我问母亲他们要去哪里,母亲又是一声长叹,神色黯然地说道:“各儿各儿痛,猫儿生崽嗅了(又)嗅呀。儿女有事,愁死爷娘。春伢子这样,最受磨的还是她娘呀。听说柿子坪有个仙娘婆(巫婆)很灵,想带他去看看哩……唉,爷娘为崽女,谁不是操心操到死?”
这话题有些沉重,不是我们这帮人能理解的。黄世仁他们几个拥着我和我牵着的妹妹,回到家里。座山雕打开刘氏娭毑霸蛮塞给他的纸包,是一包纸包糖和饼干,估计有一斤的样子,大家嘻嘻哈哈们分吃了。
一阵狂风过后,电闪雷呜,大雨呼啸而至。夏日的雨来的急,去的也快,不到一个小时,雨脚就收了,太阳又悬在了当空。
尽管这迟到的雨下得不久,又急又大,终究是救了旱极了的庄稼,也洗去了不少的暑气,老天终会让人活下去的。
雨过天晴,已是中午,伙伴们在我房里嬉闹了一阵各自归了家。午饭后母亲吩咐我带着妹妹在家休息,自己急匆匆的出了门。二天不在家,她得先去自留地看看,然后再去队上出工。
我带着妹妹正要去代销店玩,曾祥昆气吁喘喘的跑来拉住我说:
“祥红,我爹爹(祖父)要你去我家,特地让我来寻你的。”
我大为奇怪道:”你爹爹让我去你家?有事吗?“
“我不晓得。快走吧,他们催得急,说一定要把你叫去。“
”他们?还有哪个在你家?”
“酒癫子呗,我小叔不是又犯疯癫了么,他在给我小叔治病。”
原来上午刘氏娭毑带着曾孟春回家后,曾孟春又像刚犯病时一样,一反这些天的安静呆傻,又叫又骂的要往外跑。当时正电闪雷鸣的下大雨,一家人为了拦住他都成了落汤鸡,老书先生赶紧去叫酒癫子,好像效果并不太好,曾孟春现在还被锁在屋里。
既然打发了人来喊,肯定是有事,我反正是玩,带着妹妹跟着曾祥昆去了他家。
一进院门,就看见老书先生和酒癫子站在屋檐下。看到我们进去,就叫曾祥昆和妹妹曾小云曾小莺陪妹妹晓静在院子里玩耍。然后转头对我说:
“红伢子你病好了吧?”
“早好了,本来就只是感冒了,莫么大问题。“
“感冒?感冒会昏迷不醒?吓得一村人不安宁。“
“哪有什么?以前医学不发达,感冒还不是经常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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