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常朝结束,贺烨收到贺湛递送直呈的奏文,他心急阅看,这日未召殿议,却留意见自从沈务汖事件后,受他允准在家休养的陆离今日竟现身朝议,贺烨并不知陆离是否另有要事奏商,已便特意嘱令江迂会后召见,当陆离入内时,贺烨已经粗略一阅奏文,他照旧示意陆离勿需拘礼,赐座近前。
眉锋微蹙,陛下这神色看上去便不怎么顺心,但仍不忘关注陆离的气色,偏又颇有些嫌弃的口吻:“绚之病情,难御此严寒季候,朕特许你告休长假,眼看今日天将欲雪,最是一季风饕霜虐时分,你怎么入宫来了?”
陆离甚感君王的关怀之情,也就不计较那表面上不满挑剔的语气,应道:“正因预感将有连日风雪,才趁大雪未降之时入宫,臣今日,欲请圣上允准一件私事。”另外还有要事相奏,但这话未及出口。
却听天子道:“你那件私事先且不提,看看澄台这封奏报。”
贺烨便把奏文一合,交江迂转递陆离。
……
陆离微一挑眉,暗道“也罢”,默默收回早前的感激之情——天子那句关怀,原为敷衍应酬,虽不至于当真嫌弃他来叨扰,可显然心不在焉,也不知十四郎在江南富庶之地,变法而言至关重要的区域,手持尚方宝剑,有没翻江倒海闹得不可收拾,看陛下如此不悦的神情,大约未获旗开得胜?
他一边看奏文,一边便听天子抱怨:“贺澄台,还真是狂妄敢为,将两州刺史首级斩落,他是连眉头也未皱一下,又一口气把二、三十个官员下狱,仍不罢休,说弹劾不法奏文随后还将送至,他可知道,这段时间他大杀四方,造成多少职位空缺?朝堂弹劾他跋扈擅权之奏章,堆满御案,就连宇文盛,听说连祖坟都被人扒了,舆情纷扰,称国有权臣专横暴戾,造成天地祖宗不容,就差没指着鼻子斥朕信任奸歹,放纵宠臣排除异己。”
陆离看完奏报,听完抱怨,大觉无语。
是谁逼着贺澄台披荆斩棘大杀四方务必保证新政真正得以贯彻实施来着?难道陛下起初真没料想这场战争会如此惨烈?
可他当然不能沉默,必须要为贺湛辩护:“太后部署齐端案,可视为正式应战,自然不会因唐崇董服诛,便偃旗息鼓。况历来改制,必然会损害部分群体利益,若非小民,便即豪贵。如圣上推行之法,便是利于社稷却有损豪绅。又往往贯彻执行者,更与豪贵密切,而自英宗时起,官制实多弊谬,以致官员多为结党营私之辈,鲜见清廉公允之士,若巡使畏缩于攻讦,如何保障切实推广善政,夺豪霸贪占之财,还利布衣贫民?”
法令的推广,关键在于官员的执行,说到底取决于人治,被贺湛动用天子授剑斩首的那两个州官,均犯篡改政令包庇豪霸,变本加厉欺霸平民的恶罪,意图自然是激发民愤,抵抗新政,使原本有利社稷的法令成为千夫所指的暴/政,造成变法不了了之。
贺湛若不使用雷霆铁腕加以震慑,平民怎么会相信朝廷当真痛下决心打击贪官恶霸?他们非但不会因为新政获益,处境越发雪上加霜,且举告无门,走投无路之下,便会暴力抗法以求生机。
朝廷病久,改制必须动刀,才能剜除毒疮,当年仅是太原试行新政,也不曾一帆风顺,更何况这回伤及的,可是更大更多的利益集团。
天子曾经亲历艰辛,怎能心怀饶幸,认为眼下的改制能够畅通无阻?竟埋怨贺湛跋扈擅权!
陆离不由满怀忧虑,强忍着不出悲愤之辞,相对委婉地抗辩:“据贺巡使奏报,虽用特权杀决州官,然到底未让暴乱四起,如今江渐多地,民众皆知新政法令益处,故赞从于圣令,臣以为,局势大利改制,故圣上应当对贺巡使尽职之行,加以恩许。”
“我又没说真会听信毁谤,治罪澄台。”贺烨没好气地说道:“只不过疑惑皇后素来倾向与人为善,怎么澄台坚持却是另类风格。”
陆离:……
好吧,他这段时间力不从心,虽听闻一些流言,也没想着去证实,而且不以为然,当成无稽之谈,可看这情形,陛下还当真在与十一娘闹矛盾,只无辜的贺湛,远在江南竟也中了流矢。
贺烨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无理取闹,见陆离缄口不语,恼羞成怒道:“我就不能抱怨几句了?此处又没外人!”
“雷霆雨露尽为君恩,莫说抱怨,圣上便是降罪,微臣也只好身领。”
这下换贺烨无言以对了,君臣之间开启大眼瞪小眼的模式,唯一的“闲杂”江迂只好淌着冷汗打圆场,先是咳了两声,又无比浮夸地跪下来请罪:“寒凉季候,老奴路上喝了几口冷风,竟亦觉得不支。”
可怜的江大监,只好用这方式委婉提醒天子——薛侍郎病弱,往常圣上可都甚是体谅,如今到最最寒冷的季候,有事说事,没事不如早些放薛侍郎回去。
“绚之那件私事,这时说来也罢。”皇帝陛下终于没再闹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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