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殿中监一职,都是皇帝的得力臂助,他可倒好,给自己找了个拖后腿的,为这小子浪荡多情,替他在皇后面前说了多少好话,就怕皇后厌鄙了这小子,感情自己这是自作自受了,反而宠纵得小子越发放肆恣意。
不过谁让自己当这小子一声舅舅呢,皇帝陛下只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贺烨干脆不再搭理阮岭,把面孔朝向皇后:“我早前正与秦无郁等等,部署战计,闻报此案,只觉极不寻常,却一时无法分心,之于谢饶平、韦元平一系主张,虽对我不算干扰,然冯继峥等等,因强调若不早下决断,只怕便会导致孝子冤死牢狱,故请旨将凶犯开释,这让我越觉疑惑,故而才将这事交托给皇后,早前我听闻皇后分析,更加明白此案关键。”
皇帝陛下冷笑道:“太后此计,看似逼我处死凶犯,其实无论我怎么处断,她都能侍机引导舆论,不利于新政推行。”
十一娘颔首:“处死凶犯,太后便会坐实齐端之罪,开释凶犯,那么齐端便成无辜,故无论圣上如何决断,太后都会根据定论施行计划,要么掀生民愤,要么激发地方官员、世族怨怼,阻挠改制。”
“阮岭,我道你头脑呆板,是因你将姚潜被捕与暨阳一案看作必然联系,但你忽视了一句至理明言,那便是做贼心虚。”贺烨原来并没有释怀阮大监对他的质疑,这时的神态,极像是一个智者,开导笨蛋:“我让你辅助江迂,尽力察明穆宗帝暴毙一案,争取掌握实据,你早应明白,穆宗是死于谋杀,主谋必然便是太后,你更应当明白,唯有用此罪名,我才可能名正言顺将太后置于死地,我一旦握有这道杀手锏,太后便再无翻身之日,太后因为心虚,必定寝食难安。”
阮岭终于有些明白了:“这么说来,无论姚潜是否入狱,太后迟早都会作乱,所以早就部署妥当,利用冯继峥等对改制之抗拒,串通冯党,暗中损毁新政推行,暨阳案原本就在太后计划当中,只是被圣上先下手为强,先把姚潜这个帮凶控制在手。”
“你还不算无可救药。”贺烨哼了一声,终于暂时放过了阮岭:“谢饶平等太后党徒,看似力主处死凶犯,但真实意图,应当是要误导我开释唐崇董,一来齐端确为元得志党羽,太后维护此人,主张处死凶犯合情合理,使此一桩凶案,看上去确然是偶然发生,而非先行部署 ;再者,若我决断开释,非但会让太后达到阻挠新政目的,有利于她反败为胜,更加重要则是,推崇孝道重于律法,就算将来,掀生弑君大案,比照此案,太后亦相当于有了免死金牌,至多让谢、元之流顶罪,否则我便会担当不孝恶名。”
虽说东汉有阳球因辱母杀人,不受罪惩的先例,但东汉毕竟不同于大周,东汉的罪例无法约束周帝的判处,可如果贺烨这回因为唐崇董为父报仇将其开释,公然表彰其为忠孝臣子,那么将来这一罪例便势必影响判罚,总不能贺烨一边推崇以孝治国,转过头自己却大义灭亲,亲手把名义上的嫡母送上断头台。
周律甚至还延续完备了自汉以来“亲亲得相守匿”的规定,虽说谋逆大罪不在此列,然世俗看来,血亲之间相互隐瞒罪行实合情理,尤其是子孙告发亲长,这样的大义灭亲可谓泯灭人性。
忠孝一词,虽然以忠为先,然儒学普遍认为,不孝之人何以言忠?又才有无父无君之说,父代表的便是孝道,先不孝于父,必不忠于君。
就算是九五之尊,也不敢轻易打破这项规则,因为忠孝二字,正是保障皇权的根本,放纵不孝,就相当于纵容不忠。
虽然有的时候,为了权位,父子相残的事不是没有发生,正如周太宗行玄武门之变,逼父君退位,手足相残,又何谈孝悌?所以太宗需要遮羞布,先冠以兄长储君谋逆之罪,高祖也成了心甘情愿退位,乐得当他的太上皇。
太宗于是成了自卫,这才能名正言顺。
然而太宗这一先河,到底还是造成了动乱,武宗之前,莫说皇子间为夺皇位屡生内祸,就连公主、附马,也不乏卷入倾轧,武宗强调孝义,以身作则,至明宗虽有改善,可英宗时起,皇位的争夺又再倾向残酷。
韦太后只是贺烨名义上的嫡母,她甚至还是君权的严重威胁,所以她更加需要用孝道约束贺烨,无论成败,她若有了免死金牌,无疑便有更大余地。
也只有十一娘相信,贺烨其实并不存将韦太后置之死地的念头,所以她并不能笃定贺烨会如何处断暨阳案,她迫切需要与陆离商量,故而起初才有看向贺烨身后那一眼。
韦太后现在不能死,但贺烨是否遵从“孝道”,对十一娘的计划而言,格外重要。
她不能让韦太后得逞,所以至少要阻止贺烨以“报仇有理、杀人无罪”的理由,开释唐崇董,但众多难言之隐,让她必须小心慎重,正筹谋着什么说法最最适当,没想到阮岭却助她一臂之力。
这小子竟然还不服输,又再质疑贺烨:“太后虽说确有动机,但种种无非圣上猜测而已,圣上怎能笃断,暨阳一案当真就是太后策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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