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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九零章 长夜(六)

2021-09-01 作者: 大苹果

王源并不在场,因为这样的场合并不适合他在场,所以崔道远让崔若瑂陪着王源在自己的书房喝茶歇息,告诉王源稍后再来和他会面。王源当然明白,在和自己交锋之前,崔道远需要处理他家族内部的纷争。那崔氏叔侄三人干的事情是瞒着崔道远做的,挑战崔道远家主权威的行为自然是不能容忍的。况且崔道远和自己深谈之前,也需要摸一摸自己的底细,从崔耀祖的口中问一问自己都知道他崔家的哪些秘密。

“你们好大的胆子,把我的话当做放狗屁是么?我已经严令你们不得轻举妄动,你们还是背着我干出了这种事,你们眼里还有我么?”崔道远沉声喝问道。

“爹爹息怒,儿子一时糊涂,请爹爹恕罪。”崔元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儿子们也是为了我崔家着想,杀了王源是天大的功劳,我崔家要回归朝堂,得到新皇的赏识,这正是一次绝佳的机会。爹爹下不了决心,我们便私自做主了。您老人家看在我们也是为崔家着想的份上,便饶了我们吧。”崔元戎也哭丧着脸道。

“住口,你们还觉得自己有理了什么?我说的很清楚,此事不是除王源的时机。扬州正临大敌,王源坐镇守城,扬州可有守住的机会。扬州一破,什么都完了。这轻重缓急的大局你们难道不明白么?蠢材。”崔道远喝骂道。

“是是是,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崔元平和崔元戎连连磕头道。

崔道远冷哼一声,转向崔耀祖道:“耀祖,你太让我失望了。爷爷对你报以巨大的期望,但没想到你也是蠢材一个。为了怕你冲动,我都没让你知道王源的身份,没想到你还是做了蠢事。”

崔耀祖叫道:“爷爷,都是二叔三叔叫我干的。我被他们骗了。孩儿一时糊涂便上了二叔三叔的当了。”

崔元平转头道:“耀祖,你可不要睁眼说瞎话啊,我和你三叔可没骗你这么干,是你自己主动要这么干的,我和你三叔劝都劝不住。你怎么现在说起这样的话来,你不亏心么?”

崔耀祖叫道:“二叔,你现在来说这样的话。你们虽然假装说要拦着我,其实你们巴不得我去干。我起先想不明白,后来我想明白了。不然二叔三叔你们已经决定要杀王源,便自己去带人做便是了,为何还要请我去喝酒,跟我商议此事?这不就是摆明了要怂恿我去做么?事后可以推到我的头上。侄儿可不蠢,只是被你们灌了迷魂汤罢了。”

崔元戎喝道:“耀祖,你这么说话对的起良心么?我们是把你看着崔家未来的家主,觉得有些事要和你商议才好,你现在反而来这么说。当真教人寒心。”

崔耀祖还待反唇相讥。崔道远早已听不下去了,怒吼一声道:“都给我住口!你们还有脸在这里争吵?同为崔家一脉,出了事便相互推诿互相指责,你们还有长幼之伦,亲族之情么?简直败坏我崔家家风,猪狗不如。今日若不重重的惩罚你们,难消我心头之恨。来人,请家法。”

一听请家法,崔氏叔侄三人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般的求饶道:“饶命饶命,再也不敢了,我们知错了。”

崔氏的家法可和普通的家法不同,一般人家的家法只是打屁股罚跪之类的简单惩罚,而崔氏的家法从祖上起便严苛无比。体罚之狠,手段之毒辣令人发指,堪比酷刑刑罚一般。别人的家法是荆条抽打,崔氏的家法常用的是桑木棍。崔家的祖先大多为官,所以将官府打犯人的桑木棍也引入了崔氏家法之中。一些对付作奸犯科之人的严刑也顺理成章的被应用。

崔氏的家法对于崔氏子弟的惩罚毫不留情,把他们当做阶级敌人一般完全不给活路。或许正因为有如此严酷的家法,所以崔氏一族中的子弟才能一直保持良好的家风,崔氏一门才生生不息才德之士辈出。这家法也许便是悬在他们头上的一股催他们奋进的威慑之力。

虽然如此严苛的家法很少会动用,特别是近百年来,崔氏家族子弟都知家法之严,但却很少有人真正的捱过家法。近一次崔家动用家法,那还是在十年之前。当时崔氏旁支的一名子弟和兄嫂勾搭为奸,那一次崔道远动用了家法,当着全族子弟的面将那一对通奸男女活活打死在祠堂前。

当时崔家三兄弟也在场目睹,就连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崔耀祖也现场目睹。粗如儿臂的桑木棍十几棍子打下去,挨打之人口喷鲜血,惨叫嘶嚎的景象记忆犹新。

可以这么说,崔家的家法一旦动用,基本上就是要断送性命的举动,这也是这家法不轻易动用的原因。崔氏族人自然也都非纯良之辈,但只要不做出败坏门风丧心病狂的行为,却也无缘见识家法的厉害。崔元平和崔元戎喜欢逛馆子包红妓,但这些行为却远远不够被家法惩处。而现在,崔道远喊出了用家法,那便是要送了这三人性命的意思,不但是他们三个闻风丧胆,周围的众人也都惊愕变色。

“老爷子,消消气,毕竟是一家人,他们虽有错,但可不能动家法啊。重重的惩罚他们也就是了。”崔元博第一个上前跪倒求情,他一跪,周围的仆役护院跪倒了一片,纷纷求情。

崔道远喝道:“干什么?都给我起来。这等犯上的畜生,不仁不义的东西,还留着作甚?”

崔元博叫道:“老爷子,要用家法,便连我也一起打死吧。我也有过,耀祖这畜生的过错也是我这当爹的教子无方啊。”

崔道远气的发抖,怒道:“你是说,我对你们三个教子无方么?我也该受家法?”

“不是不是,儿子不是那意思。父亲请想一想,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咱们崔家这一代人丁也不是很兴旺。儿子也快五十了,打杀了耀祖,我也生不出来儿子了,我崔家将来岂非无人可继?”崔元博流泪道。

“无人可继也比让个无德之人继承为好。”崔道远嘴上骂着,心里却是软了。当真打杀了耀祖,确实下一辈便无人了。崔元平和崔元戎虽各有一子,但那两个孙儿顽劣不堪,比之耀祖远远不及,根本难堪大任。耀祖虽然也是纨绔,到哪比起他们两个来还算是好的了。

“父亲,望您开恩啊。再说耀祖也是……也是受人蛊惑怂恿,他其实并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啊。元平和元戎蛊惑之下,耀祖如何有自主之力?您要是执意用家法,元平和元戎受罚我没话说,可耀祖不该受家法严惩啊。”见崔道远没有改主意的意思,为了救儿子,崔元博也顾不得许多了,索性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虽然这样的话说出来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但崔元博那里还考虑这么多。

崔元平和崔元戎惊愕的张大了嘴巴。崔元平冷笑道:“大哥,你为了救你的儿子便要让我们去死么?你也太狠心了吧。”

崔元博沉默不语,崔元戎也道:“大哥,我们好歹也是你的同胞兄弟,难道我们在你心中便一点地位也没有么?”

崔元博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做错了事情,父亲大人要惩罚你们也是应该的。但耀祖可是你们设计他的。你们怂恿他去杀王源,自己倒躲在后面,现在害的耀祖要你们一起死,这公平么?”

崔元平张口呵呵而笑道:“公平?大哥。你跟我们谈公平么?那我们兄弟便当着老爷子的面来谈谈公平。老爷子,儿子也不求情了,你要家法惩处我很元戎也由得你。我和元戎的命也是您给的,您要拿走便拿走,我们也不说什么了。但有些事我临死前要问问清楚。”

崔道远已经被眼前的局面气的要晕厥过去,他已经面如白纸一般,心中说不出的失望和愤怒。生死关头,自己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孙子互相攀咬指责,完全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气节,崔道远忽然意识到,崔氏一族是无法振兴了,再也没法回到往日的辉煌之时了。因为崔氏一族的血脉已经糜烂了。

“好,你说。今日你们有什么话便全说出来。我知道你们平日心怀不满,索性全部说出来做个了断。”崔道远怒喝道。

崔元平挺直了身子,沉声道:“好,那儿子便全说出来了。老爷子,儿子问你一句,在你心里,我和大哥还有元戎,我们兄弟三人,谁才是你最看重的人?”

崔道远冷目看着崔元平不语,崔元平道:“老爷子,你不好开口,我来替你回答。在您心中,最看重的肯定是大哥吧。您看重他,不是因为他的学识本领比我和元戎强,不是因为他多么有本事,多么能够为崔家争光效力,而只是因为他是长子的缘故吧。我和元戎哪一点比不上大哥?小时候读书,我一口气能背诵论语整本,大哥呢,十篇都背不熟。学武时,元戎一套伏虎拳半天便学会了,连教拳脚的师傅都夸赞他聪明,是个好苗子。而大哥呢?一套五禽戏学了一年都不会。然而,那又如何?我和元戎再努力又如何?我们在您的眼里永远都是被呵斥的对象,您连正眼都不看我们一眼。为什么?因为他是长子,嫡出的长子,而我和元戎是庶出之子,我们便只能永远匍匐在下,永远得不到您的青睐。”

崔道远皱眉道:“说完了么?”

崔元平昂然道:“没完。我还没说完。您一直骂我们是废物,只知道吃喝玩乐难当大任。但您想过没有,我们努力了有什么用?您会给我们机会么?我能背整本论语何用,还是得不到您一句夸赞。元戎会十套拳又有何用,您看都不看一眼。我和元戎还学什么文,习什么武?我们索性便什么都不学,天天吃喝玩乐罢了。大哥又比我们好到那里么?他做了多少荒唐事?他做哪一件事情成功了?可是您还不是照样宠他?只是因为他是您嫡出的长子罢了。”

“老爷子,我们也是您的骨血啊,我和元戎怎么做什么都不能让您满意呢?当官的事情我们是轮不上的,当然是您和大哥。我们却连家业都沾不上手,我们甚至连若瑂都不了。您宁愿将家业交给若瑂打理,也不容我们沾边。人家外边的人都说,我们崔家的二爷和三爷多么悠闲自在,活的多么舒坦。他们可曾知道,我们两个崔家家主的亲生儿子,连喝酒听曲的钱都要经过侄女儿的批准,否则便只能拿着每月的月钱度日。我崔家富可敌国,然而钱是您的,是大哥的,是耀祖的,是若瑂的,其他人有什么?我们只是旁支庶出,几代之后我们便和那些旁支子弟一般,过得潦倒落魄,您想过我们的感受么?”

“刚才大哥说公平,大哥,我就问你一句,这是公平么?同为老爷子的儿子,你说这公平么?我们倒也罢了,下一辈同样如此。我儿子耀宗,元戎的儿子耀庭,他们可曾得到老爷子的宠爱?他们犯了错便是天大的错,耀祖犯了错便大事化小,所有人都包庇过去。大哥,你是未来的崔家家主,耀祖也是再下一代的家主。你们一脉以后都风光无限,我很元戎呢?我们便不能是家主?我们的儿女后代便注定是旁支?凭什么?公平何在?你回答我?”

崔元平一番激烈的言辞如暴风雨般的瓢泼而下,将这么多年他心中的愤懑尽数倾泻.出来。疾风骤雨一般,让崔元博无言以对。崔元博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他只觉得自己的地位和自己儿子的地位是天经地义的,却没想过两位弟弟的感受。

崔道远静静的坐着,他也甚是震惊,他没想到自己这两个在自己眼里纨绔不成器的儿子,居然内心之中埋藏着这么多的愤懑。

“长幼有序,此乃伦常之序。崔家家主一向为嫡长子继承,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并非是我刻意为之。我清河崔氏从千年前春秋之时便已经如此传承家主之位了。你们现在来质疑此事,不觉得毫无道理么?”崔道远沉声道。

“可是这公平么?为何便是嫡长?我和元戎不是你的儿子么?”崔元平叫道。

“天下不公平的事情多了,你生在我崔家,锦衣玉食,饱暖不愁。你怎么不去问问和那些市井讨生活的普通百姓去比一比公平?”崔道远冷声道。

“呵呵,但能选择,我倒是情愿生在寻常市井百姓之家,起码能落得个自己做主。可惜我不能自己选择。您说什么长幼有序,当今皇上是嫡长子么?若论排序,即位的该是还在世的最长的皇子仪王李璲才是,可如今的皇上是十八子李瑁。您又怎么说?朝廷都在改规矩,您还跟我们说什么长幼有序?”崔元平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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