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事?黄三哥,瞧你这吞吞吐吐的劲儿。你平日可不这样。”李欣儿笑道。
黄三挠头道:“不是我吞吞吐吐,我是觉得不太好开口。罢了,我直说了便是,我爹一直牵挂的便是大小妹的事儿。”
一旁的黄英和黄杏儿一听,都有些发愣。黄老爹去世时她们不在床边,因为按照大唐民间的风俗,老人去世女子不可在床边,怕是阴气太重,犯了牛头马面。所以黄老爹去世的时候她们姐妹都在外间呆着,黄老爹临死前交代黄三的话她们也并不知道。
王源诧异道:“大小妹的事儿?她们怎么了?”
黄三叹了口气道:“二郎,大妹小妹今年几岁了你知道么?”
王源皱眉算了算道:“大妹好像是十九了吧,小妹也十八了吧。哎呀,你不说我都没在意,大小妹都是大姑娘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黄三苦着脸道:“二郎,寻常人家姑娘十五六岁便找婆家了,大小妹一个十九一个十八,眼看就要过了婚配的年纪了,还这么不成不就的,我爹都急的不行。我娘去世的早,也没人张罗此事。爹爹说了几回这事儿,大妹小妹嫌耐烦。我说话她们也不听,这不,眼看着便这么大了,你说怎么是好?”
黄英面色通红,低声叫道:“阿兄,你在瞎说些什么?不要说了。”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是这事儿,这可不是瞎说,这是正事儿。也怪我,一直瞎忙没在意此事。十二娘,这事儿你要张罗,回头跟阿萝惠儿她们商量商量帮着张罗。替大妹小妹寻个如意郎君,办了事儿。”
李欣儿笑道:“谁没张罗?我可是提了好机会。每回一提,大妹便扭头便走,我能有什么法子?”
王源道:“那是为何?大妹小妹,这事儿没什么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之事而已。”
黄英红着脸道:“王家阿兄,莫说了好么?我一辈子不嫁人,就在府里呆着。你们要是嫌弃我碍眼,我便去当尼姑去。”
王源愕然道:“净瞎说,当着你爹的坟前,怎可说这样的话。”
黄三摇头叹息道:“瞧见没?一说这事她便这般说话。二郎,你可知大妹为何不愿意提这些事?”
王源道:“为何?”
黄三长叹道:“我以前也不知道,我爹临去世前告诉了我,我才明白。原来这妮子……这妮子她……心里早就有人了。”
王源忙道:“有人了?是谁?我出面撮合撮合便是,我王源的妹子,还有人嫌弃?生的也花容月貌,脾性也温柔,这谁这么不开眼?”
黄英捂脸叫道:“莫说了,莫说了。”
黄三不理她,看着王源道:“二郎,你莫嫌我唐突,我爹说,大妹心里的那个人便是二郎啊。”
王源呆了呆,愕然道:“莫瞎说。”
大妹黄英羞得无地自容,拔腿便跑,谭妮儿和黄杏忙追上去拉住。
“二郎,这等事我岂会瞎说?大妹一直心里便有你,我爹说,他早就知道这事儿了。我爹说,他早就发现大妹不对劲了。你记得么?在京城时,大妹替你浆洗衣服缝补衣衫,不让任何人动手,只她一个人动手。你那年卖镜子后不是给大妹扯了花布做了件素花袄么?这么多年,家里早就买得起好衣服了,大妹还是每年冬天都穿那件。瞧见没,身上穿着的还是这件素花袄。”黄三道。
王源和李欣儿不由自主的看向黄英,果见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洗的褪色的花袄。平日见惯了倒是没注意她的衣着,现在这么一看,很是扎眼,和周围人的穿着都格格不入了。
“求你了,阿兄你莫说了,再说我便没脸见人了,你要逼死妹子么?”黄英流泪哀求道。
“妹子啊,有些事埋在心里没有用啊,你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爹爹替你着急,阿兄也替你着急。你不嫁人,小妹也不能嫁人,这事儿总是要了解的。不管怎么着,今日在爹爹坟前,这件事必须了结了。”黄三叹道。
王源心里不是滋味,他其实隐约有些感觉,但并没有深想。自己身边的女子太多,平日应付不暇,那里还去想这些?再说,黄英在自己心里像个妹妹一般,王源也没往那上面去想。
“二郎记得那年上元夜,咱们带着大小妹去看灯。你给大妹买了个簪子么?”
“记得,只是个普通的银簪子罢了,花了不到三百文。”王源点头道。
“那簪子一直压在大妹的箱子底呢,爹爹说他经常看到大妹拿着簪子自言自语的,爹爹无意间听到了几句,好像是跟你在说话,跟犯了痴似的。你说,若不是心里有你,怎么会这样?”黄三叹息道。
王源看着站在那里身子摇摇欲倒的黄英,忽然心中无限的愧疚。黄英这么多年来在王家里里外外忙碌不休,在王家她已经是不可或缺之人,什么事大家都习惯于叫她。上到王源李欣儿下到里里外外的琐事,几乎你需要她的时候,她都默默的站在身边。然而自己眼里却根本没有重视她。只是习惯于她的存在,习惯于她在身边伺候。看着那张憔悴的俏脸,那朴素素净略带疲惫的面孔,王源的心开始绞痛。扪心自问,自己对黄英并没有太多的照顾,相反远黄英对自己才是真正的嘘寒问暖,贴心之极。
“二郎,今日我说这事儿,不是想要求二郎如何如何。我也知道,以大妹的身份是配不上二郎的。我只是当着爹的面将这件事挑明了,二郎亲口拒绝了她,教她死了这份心,也好赶紧找个人嫁了。爹爹也是这个心思,他说二郎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大妹是痴心妄想,爹不想大妹这么下去,要我跟你挑明此事。二郎,你告诉大妹,让她死了这份心吧。”黄三低声说道。
……
大妹黄英低垂着头,脸上一片煞白,手指绞着衣角站在那里,身子微微的颤抖。多年来藏在心底的秘密当着众人的面被揭开,她不知如何是好。又羞又怒又怕。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是配不上王源的,王源就像是挺拔入云的一棵参天大树,接天而立遥不可及。而自己就像是地上的一根不起眼的小草,永远也不可能和大树相比,只能默默仰望。
然而,爱慕之心却难以遏制,几年前尚是豆蔻少女之时,黄英心中爱的种子便开始滋生发芽,不可遏制的爱上了王源。王家阿兄相貌俊美风趣可爱,而且非常的有本事有才能,这样的男子怎么不招人爱呢?然而,她无法开口,虽然王源对自己也很好,但黄英明白,那只是兄妹之爱,而非自己所期望的那种爱。
王源出人头地名声鹊起,官职迅速攀升。黄英一方面替王源高兴,另一方面她也明白自己和王源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那个少女心中的梦已经遥不可及。有时候,她甚至私底下闪过这样的念头:要是王家阿兄没这么大的本事,没有出人头地当上大官那该多好啊。那样的话也许心中的梦还能有实现的可能。但她很快便骂自己龌蹉,自己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难道要王家阿兄一辈子碌碌无为么?自己怎能如此自私?
黄英只能默默的看着王源成婚,看着他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妻妾,她快羡慕死了王源身边的女子,为什么她们那么幸运,能得到王家阿兄的爱。而自己只能默默的陪伴在他左右,像一根不起眼的小草一般,引不起他更多的注意。
很多年来,黄英已经渐渐的习惯了,她默默的在王家忙碌着,将所有对王源的爱化作了做事的动力。她不再想能否有梦圆的那一天,她只想着,自己好歹还陪伴在他的左右,天天能看到他。王源笑了她便开心,王源怒了她便不开心,王源吃不下饭了,她想着法子让厨下做好吃的,王源冷了,她随时送上衣物给他御寒。王源的衣服是黄英亲手去清洗熨烫,虽然以她在王家的地位,她已经根本无需这么做。这过程中,哪怕王源对自己笑一笑,简单的说几句话,对黄英而言都是一种最大的欣喜,她就这么默默的守护在他的身旁。
背地里,黄英偶尔拿出来王源送给她的东西,回想着王源和她说的每一句话,痴痴的开心,痴痴的想。她将这份爱深深的埋在心里尘封起来,只偶尔拿出来回味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然而那尘封的心事今日被阿兄当着众人的面解开,黄英惊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她倒不完全是害羞,而是她生恐此事一旦揭露,会让王源恼怒,会惹得王源不开心,惹得李欣儿不开心。那么哪怕是默默守护在王源身边的这个小小的愿望未必能成了。那才是黄英最担心的事情。所以,她身子微微发抖的站在那里,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似乎在等着命运的宣判。她已经想好了,如果自己连在王源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了,那自己便去出家当道士或者当尼姑,绝对不会如阿兄所愿去嫁人。自己心里的这个人已经占据了自己的全部,无法再容得下任何一个其他的人了。
听完了黄三的一席话,黄老爹坟前的所有人都一片寂静。北风吹过周围的山树枯草,发出呜呜切切之声。风很冷,吹得人头脸手这些露在外边的部位生生发疼。
王源不知道如何回答黄三的话才好,但他对大妹的痴情极为感动。即便没有男女之爱,天下又有哪一个男子面对深爱自己的女子不被感动?特别是她为自己默默的奉献了那么多,像个沉默的乖巧的小白兔一般的在身旁守候着,这份坚守便足以让人动容了。但王源不得不考虑现状,自己明里暗里的妻妾和情人都已经快十多个了,而大妹跟她们相比,没有任何一处有优势。大妹或许会过得不开心,这是王源决不能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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