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更时分,王源府中前厅之中烛火闪烁,几道简单的菜肴摆在桌上,王源坐在主位,颜真卿韦见素分别坐在左右客位。这二人正是应王源之邀来府中商谈事情的。
婢女送上了最后一道冒着热气的菜肴后退下,王源伸手抓起酒壶为两人斟酒。颜真卿和韦见素忙起身连道不敢,王源执意替二人斟满了酒,举杯笑道:“二位,回成都来这几日大伙儿都忙的不可开交,也没时间来聚上一聚。虽然我府中酒无好酒菜无佳肴,只是寻常的几样酒菜,但也算是我的心意,咱们也算是聚一聚聊一聊。来,喝酒。”
颜真卿和韦见素忙捧起酒杯,三人一饮而尽。
“吃菜吃菜。”王源用筷子指着热腾腾的几盘菜道:“这几盘菜虽然不是什么好菜,但这可都是我的夫人亲自下厨炒的菜。闻听两位来做客,我家夫人便决定亲自下厨弄菜。话说平日我都没这般口福让她下厨做菜给我吃,今日倒是沾了二位的光了。”
韦见素和颜真卿一听,连声道:“这可如何是好?怎能让相国夫人亲自下厨?罪过罪过。”
王源笑道:“她的意思是感谢你们为我提轻之劳。政事堂中你我三人为首,但实际上事儿大多是你们二位操劳,我却是个不善于理政的。我家夫人亲自下厨便是感谢你们帮我做了许多事情。来,尝尝手艺如何?”
韦见素和颜真卿连连谦逊,夹了菜入口,菜烧的一般,但两位依旧赞不绝口,高挑大指。三人喝了几杯酒,吃了几口菜,酒入血液流转循环,顿时谨慎拘谨之心散去,气氛也变得自然了许多。
“相国,卑职跟你禀报一下赈济难民之事,以及下午陛下去赈济百姓的事情吧。相国忙碌,可能不知道下午的情形。”颜真卿放下筷子摸了一把胡须上的菜汁道。
王源笑道:“今日不是来请你们谈赈济之事的,不过颜先生要谈,我也想听听情形。今日我去城外勘察成都周边防务之事,却没有随同陪驾。”
“是啊是啊,陛下也说了,相国事务繁忙,不去陪驾也情有可原。”韦见素笑道。
颜真卿道:“其实陛下此次要亲自赈济,我是不同意的,只是没能劝阻住陛下。”
王源笑道:“哦?何出此言?陛下出面赈济,岂非更让难民感受皇恩浩荡?”
颜真卿道:“相国,眼下时间紧迫,陛下这么一折腾又耽搁了我两天时间。天气越来越冷,百姓们的安置迫在眉睫。现在不是赈济粮食的时候,相国拨给的十几万石粮食已经基本保证了难民们的粮食供应,经陛下之手还是经我们之手发放都是一样的。现在最急迫的便是过冬的房舍安置,陛下若是这次赈济能真正解决一些难民的住处安置,倒才是正经。只是发发粮食而已,在我看来却是不必了。”
王源哈哈笑道:“颜先生说话还是这般不管不顾,幸亏是咱们私底下说话,要是让陛下听到了,还不气的大骂你一顿。”
韦见素笑道:“相国不知道呢,颜先生下午在陛下面前也是这么说的呢。寿王质疑百姓不跪迎圣驾,还说颜先生将全城的叫花子和不识礼数的百姓弄去北城给陛下难堪,颜先生好一顿教训寿王呢。”
王源笑道:“哦?怎地又和寿王杠上了?”
颜真卿自顾自喝了一口酒道:“说起来我就有气。大唐已经到了这地步了,有些人还是颐指气使,不知艰难。陛下去赈济其实也是好事,但却要我提前筛选些衣着整洁面目干净的百姓去冒充难民,说是不能让陛下太过难堪?这是什么道理?把赈济当做作秀么?七八名王爷前呼后拥的带着随从浩浩荡荡的前往,他们当是在陪驾出巡游玩么?我都不愿多说他们,连王相国都腾出了宅院安置了十名难民,我以此事请求王爷们能效仿相国为朝廷表率,然而他们的回答没把我气死,都这个时候了,还只顾着为自己着想。哎,,陛下英明一世,皇子们怎么都这么……不成器。全无乃父之风。”
颜真卿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自己伸手拿酒壶斟酒,满脸激愤之意。显然在安置难民住宅之事上受了皇子们的气。
“颜中书,可不要口不择言。传出去可了不得。”韦见素忙劝阻道。
“传出去?咱们这里三个人,,谁会传出去?相国会说么?除非韦左相你去禀报。再说了,我颜真卿可不怕被陛下知道,传到陛下耳中我也不怕你,当着陛下的面我也敢说。”颜真卿叫道。
韦见素愕然道:“这是什么话?我怎会去告诉陛下?我的意思是,说这些也无用,王爷们都是蜜罐子里泡大的,他们很多事都不明白,你着急上火也是无用。”
颜真卿哼了一声不出声,韦见素看着王源道:“相国劝解劝解他,他这几日压力颇大,受了不少气,心中怕是不平和。”
王源微笑点头,对颜真卿道:“颜先生,莫要生气,事情若是好办,有岂轮得到你颜真卿来办?随便找个人不就成了?正因为难办,我才举荐了你来办嘛。韦左相说的很在理,少抱怨,多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便可。王爷们不愿带头接纳安置难民过冬也没什么?还有大批的人是愿意的,何必去为他们生气?”
颜真卿长叹道:“我可不是为了他们不愿接纳安置难民而生气,我是忧心……忧心于大唐江山社稷,忧心于未来谁能成为合格的继位之人。皇子们都这么不成器,连简单的安民平乱的道理都不懂,大唐未来还有希望么?陛下一旦龙驭上宾,谁可为继?”
王源一愣,旋即微笑道:“原来颜先生是忧心于此,难道颜先生已经在考虑国本之事了么?”
颜真卿看着王源道:“不是颜某指谪相国的不是,这件事本来相国该挑头计议的。太子之位空悬,陛下也已年迈,国本之事悬而未决,军心民心都难安定。此乃第一等要务,而相国你至今不起头上奏,率群臣计议此事,此乃相国之失。”
王源愕然苦笑道:“又怪上我了?”
韦见素也苦笑道:“颜中书是不是喝多了,这事儿怎么能怪相国?相国领兵在外出生入死,这一年来几无余暇,在成都待的时间不足一月,哪有时间来计议此事?莫忘了,你可是相国冒死救出来的,现在来说这样的话。”
颜真卿叫道:“我宁愿相国先定国本再去救我,哪怕是我死了也没什么。”
韦见素斥道:“颜中书,你可真的喝醉了。”
王源忙摆手笑道:“颜先生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在颜先生心中是社稷为先的,个人生死荣辱倒是其次了。这才是高风亮节忠贞之臣呢。那么颜中书既然提及此事,可见此事非颜中书一人心中所想。咱们今日正好三个人也聚在一起,何妨谈谈这太子之位的事情,计议一下合适的人选,也好早日解决这国本之忧,你们看如何?”
王源叫这两人前来,本就是要商议上本奏议立太子之事,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喝了几杯酒的颜真卿倒是先说出来了,这倒省了王源起话头。不知道颜真卿是当真认为立太子是迫在眉睫之事,还是他看出来自己今日请他们前来的用意而提前说出来,若是后者的话,王源倒对颜真卿刮目相看了。这说明这个颜真卿可并不迂腐固执,而是心细如发揣摩到了自己的心思。此举若非是故意试探,便是有逢迎自己之意了。
颜真卿拍手叫好,韦见素也微笑道:“相国既有此议,咱们说说此事也自无妨。其实也没什么好计议的,相国说皇子当中谁是合适的人选,咱们便一起上奏便是。”
“这是什么话?国本乃极为慎重之事,怎可如此随意?要论,也要将几位皇子的优劣对比一番,推举出最合适的人选才是。岂能潦草从事?那是对大唐江山社稷的不负责任。”颜真卿连连摇头道。
韦见素甚是无语,他其实早就揣摩出今日王源邀请他们前来的来意,甚至他都能揣摩出王源心目中的那个人选来。颜真卿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非要跳出来说这些话。这个人说好听点是耿直单纯,说难听点其实就是迂腐愚蠢,不懂眼下情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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