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贾琏在韩城的带领下去了韩家的祖坟,去给韩老夫人上香。
在那里,贾琏看到了前御史韩佑。
这位当年京里赫赫有名的鬼见愁韩御史,一年不见,人瘦了一大圈,脸上双颊凹进,颧骨高高突起,一双黑如点墨的双眼透着锐利的光,倒显得人更加精神。
看见贾琏来,他态度很是亲切,叫了贾琏为贤侄不说,等祭拜完了,还邀了贾琏喝茶——不是客套的下人奉茶的那种,而是亲自煮茶,执壶斟茶——叫贾琏受宠若惊地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好了。
韩城被打发去了为韩老夫人烧钱纸,简陋的茅屋只剩下了韩佑跟贾琏。
韩佑对贾琏倒是很客气,很赞赏的说道:“你来看城儿的事,我都听管家说了,你还带了补品来,都是不算最贵重却有很实用的东西,看得出来,你很用心——这点,我确是要谢谢你。你能来,城儿很欢喜!”曾经当成了好兄弟的朋友一年多来却杳无音讯,韩城受到了打击,韩佑这当爹的看得清楚,但帮不了他。贾琏的到来,对韩城影响很大,作为父亲,韩佑真心感激贾琏。
贾琏略弯下身子:“伯父言重了,我与韩兄是朋友,来看他,只是尽我的一片心,不敢当您的谢。”说罢又笑,“也是正巧我经过苏州,否则,也不一定有时间来。”
韩佑勾起嘴角:“我知道,可你在苏州遇到了事,却还惦记着城儿,这份心,我领。”
贾琏倏然一惊:“韩大人……”
韩佑轻笑起来:“怎么京城闻名的琏二爷这就吃惊了?再不济我韩某人也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还有几个朋友在,苏州城里那梁知府利益熏心,竟敢名目堂皇地跟你对上,消息早传开了,我知道,也不为奇不是?”
贾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听到此,倒有些急了:“我不是有心瞒着这事……我不知道韩大人会晓得这事……我来,只是为了韩兄,与此事无关!”他只是单纯探访友人,可没有意思来找救兵。
韩佑浅笑着:“贤侄莫急,我自是知道你的心的,事实上,我一个辞官归里的老人,如今也就结庐在此,每天看看书罢了,又能帮你什么?我自然不会误会。”
贾琏听罢,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弯腰道:“伯父您是国之柱石,虽说如今守孝,日后却还是要回归朝堂,能得伯父一句贤侄,是小侄荣幸。小侄顽劣不成器,能得伯父指点爱护,是小辈荣幸。但贾琏再不成器,却也知道待人贵在以诚,与韩兄交往,小侄却未存别心。苏州城一事,小侄心中已有主意,却不敢扰了伯父的清静,故而才隐去不提。此种曲折,还望伯父明鉴。”
不是来告状的,也不是认为你没能力帮我才不告状,是我已经知道怎么报复人家,不用你动手——我其实还是很尊重你的,你要是愿意在别的地方帮我一把,我还是很乐意的——求别生疏啊!
贾琏心底尖叫着,面上只恭恭敬敬的,韩佑笑呵呵地摇着头,道:“你这孩子,怎么心思这么多?我何曾说你什么,你放心,我且还没老糊涂,知道你是个好的。”叫贾琏坐下,颇有兴致的问道,“倒是你说苏州的事你有了主意?要是不介意,可说给我听听?”
贾琏弯腰道:“小侄年轻处事不周全,正想请伯父帮着斧正斧正,只不好开口。伯父愿意听我啰嗦,是小侄的荣幸。”一边给韩佑分析道,“其实梁大人的心思我明白,他是一方父母,在苏州城内,仅次云巡抚,偏他背后还有甄家撑腰,我区区一个没落国公府的少爷,在他地头上经营酒楼,却不说分利润给他,他自然是看不过眼的。有心给我点颜色看,并不算什么。当初那酒楼,我也并不很在意,所以前两年,我就干脆撂了挑子。”
“只不想,我这一退,却被人当成了软弱无能。”贾琏声音有些冷,“打量着我不说话就以为我是怕了,步步逼进,竟是打起来我南边的商队的主意来。不消说,这后头还有甄家的主意。南边的商队有几支,每两个月从广州经苏州到京城的这一支获利不菲,眼红的不少。梁大人这一次,是试探。我进则罢,我若退……”他冷笑一声,“怕不止我在苏州的产业,被扣押的商队带来的那些东西,从此后,我经营起来的商队,再不要想插进江南半步了!”
韩佑轻轻啜着茶,眼底深处,满含赞赏。是个看得清楚的孩子!
贾琏复又笑起来,带着讥诮地说道:“可惜了这个梁大人,毕竟多年在地方为官,眼界格局还是太小。只看到了那金黄银白耀人眼,却没想到一句话,烂船还有三千钉,我荣国府虽说没落,可百年累积下来的人脉,还没全消失呢!”
“也不瞒伯父,我这商队,打一开始,我就没想着独吃肉。当年也是年轻气盛,想着要做就做了,许多不周到之处,还是得蒙各位长辈不嫌我年纪小,处处帮我,这才叫商队做了起来……梁知府如今要吞了我这商队,我虽年小力微,可若就这样束手待毙,岂不辜负了这些年帮衬我良多的亲朋?”
贾琏叹了一声:“财帛耀人眼,梁大人不仁在先,小侄我,也只好不义在后了。也是梁大人手里不干净,自己还一身黑,却偏要来压我——小侄我虽然不落忍梁家张姨娘那才出生每半年的孩子小小年纪没了爹,却也只能叹一声,善恶到头终有报了……”
轻柔的叹息声,在屋子里长久萦绕,直到贾琏离开,韩佑都再没说什么,只是在茅屋用两块布隔开的小间里,有个人影,悄悄离开了。
在韩家住了两天,贾琏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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