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在短短的二十五年的时间里南巡六次,仅就途经江宁一地而言,其中五次均与曹家有直接的关系。
康熙第一次南巡时,约是江宁织造曹玺卒于任的半年后,因之一至江宁,便对曹家关怀毕至,亲至曹家抚慰,派大臣祭奠,谓曹玺“是肤琴臣,能为联惠此一方人者也”,并赐御书,以示宠荣。
曹家虽在居丧之期,而对于皇帝的驾临,大概还得摆出象样子的场面,总不至于捧上一杯白开水的。
康熙从第三次到第六次南巡,正值曹寅任江宁织造,所以四次途经江宁,均以织造署为行宫。
曹寅办了四次接驾的大场面,同时苏州扬州两处的接驾,亦曾亲与焉。这是曹家最煊赫鼎盛的时代,然而也伏下了曹家以后跌落的祸机。
曹家能多次举办接驾盛典,不仅表示有势有权,更重要的是表示与主子的关系亲密,非比泛泛一般的君臣关系。
康熙于织造署接见了他幼年的保母曹寅的母亲,高兴地称:“此吾家老人也。”亲书“瑞置堂”以赐。君臣一家人,关系多密切啊!
当然,曹寅为了孝敬主子,江宁四次接驾,也是尽力大讲排场的。结果呢?欠下了几十年也没算清的亏空账,至少在百万两银子以上,约相当于曹寅万余年的傣禄。
康熙闻知,警告曹寅,“必要设法补完,任内无事方好,不可疏忽。”曹寅也胆颤心惊地表示“急欲将汉粮清遭,脱离此地。”
因为大量亏空国帝,究竟干系非轻,闹小了皇帝还叮力之回护,闹大了,为了保住主子的体面,就不得不让奴才当替罪羊了。
设法补空,说得好听点,叫作诉东墙补西墙,说得直截了当些,叫作用贪污来填贪污空。
这么大的窟窿,曹寅至死也没补上。后来别人替他代补,也只能作到糊涂了账。
曹寅没见到此事的后果,然却应在他的子孙头上了。雍正一上台就翻老账,让继任江宁织造的曹倾补亏空,补不上就干脆操家。然而抄来的东西却不抵国祭,照数赏给了抄家有功的新任织造隋赫德。
由此可见追老账只是一因由,目的是把康熙的“一家人”当作“奸党”来惩办。这一惩办,结束了曹家搞“虚热闹”的兴旺历史。
曹雪芹对这段历史只是耳闻,并未亲历,因此,他的记忆也很少是历史事件的真实复述,而更多的是以历史事件为基础,进行艺术的想象与概括。
曹雪芹对康熙六次南巡的历史事件,采取了化整为零的办法,让甄家接驾四次,贾家接驾一次,王家接驾一次。
贾府第一代的权贵不在了,后未者则是“一代不如一代”。就这洋,还要硬撑门面,又搞什么省亲之类的“虚热闹”。【零↑九△小↓說△網】再搞下去,后果就可想而知。
贾府的末代子孙贾蓉就须为此担优,“再二年,再省一回亲,只怕就精穷了!”这又岂止贾家而已,同时准备迎接省亲的周贵人家和吴贵妃家,以及其他几大家族,也都逃不脱这种结局。
康熙南巡,对于曹雪芹来说是“昔”,故脂砚斋谓《红楼梦》写及此是“忆昔”。那么,所谓“感今”,就应是指曹雪芹创作《红楼梦》时乾隆的“南巡盛典”了。
然而脂砚斋的“忆昔感今”说的虽明白,但还不算准确,因《红楼梦》并没有直接写“当今”的南巡,而是说的“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则对今又如何感?
曹雪芹对康熙的南巡只是耳闻,对乾隆的南巡则是亲见,既见当有所感,然却不直书,都一笼统归到“太祖皇帝”身上去。这一则也是更直接地逃避文字狱,一则是使作品更典型。
“太祖皇帝”为始作俑者,“当今”只不过追随之而已,性质都一样,概一知十,无须分言。
官雪芹只经历过乾隆前三次南巡的时期,并不知道将来还会有多少次。但是乾隆偏偏也搞六次,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给《红楼梦》以生动的补充,自投罗网地钻进曹雪芹的艺术圈中来了。
乾隆南巡,总起来说,是好话说尽,而劳民伤财之举则登峰造极。但皇上要骗,臣下要瞒,一部记载乾隆前四次南巡的一百二十卷的《南巡盛典》,不过是骗与瞒的实录而已。
所谓“万年典要,将历久而逾光”,就是不但要瞒编当时的人,还要瞒骗后代人。可是当这出骗人的把戏还未编好时,曹雪芹早就及时地把老底揭穿了。而《南巡盛典》之编,却成了欲盖弥彰的幌子。
乾隆南巡仿康熙,曾自供不讳,“南巡之典,亦适率我皇祖成宪,抵奉慈宁,宣祺导豫”,也是带着皇太后去的。“珍念民依,省方问俗”是假,久闻“江南名胜,甲于天下”,欲“眺览山川之佳秀”,才是主要目的。
乾隆还有更动听的,说南巡也是为了兴治水利,实际乾隆对水患是既不关心也无办法的,比起康熙,相差远甚。仅从乾隆七年至五十年期间,黄河就在河南江苏决日二十次。
每次南巡前后,黄河的“龙王爷”总要决口而出,迎送圣驾,所过之处,当然尽为泽国。乾隆在这样的情况下佯为不知,不断南巡,而于微山湖建闸之类则大肆吹嘘,岂非以小掩大?
乾隆的南巡,正是掩盖灾荒世界的“虚热闹”,不顾千百万人民处于水火,一味追求炫示“天威”和游山玩水的巡游。
每次南巡前一年,就要开始准备,命地方官修铺御道,曲直宽窄要合度,遇坑填之,遇冈削之,遇坟墓则让死人搬家。
修筑营站行宫,整饰名胜古迹。准备就绪以后,详细绘图,送呈“御览”,不合“圣意”者重行翻工。一切完了,再“遣响导大巨覆加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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