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对她行为动作心知肚胆,当然没有责她,还温声安慰鼓励她:“到底年纪还小,胆子小不怕,见事多了,养养就大了。”不止如此,张氏还当场拔下头上发钗,赏与崔盈,并让贴身大丫鬟去她私库,单独取一份礼来给她压压惊。
崔盈仿佛受宠若惊,颤抖着嘴唇双目含着泪光行礼受了。
崔佳珍很是讶异。娘亲为何……如此重待崔盈?
在场众人,有人同她一样不明白,有人眼明心亮,很快就明白了。
比如吴咸。
崔盈费尽心力办事,意为讨好张氏,可之前办的尽善尽美,张氏不满意,后来出了纰漏,张氏却笑了,还软言安慰又赏珍物,明显是相当满意……为什么呢?
因为上位者的心理期待。
正如有户人家锅坏了,请匠人来补,匠人趁家主没在意,悄悄在裂缝上敲了敲,使其更大,待家主过来时,装模做样把缝指给其看:你这锅裂缝太大,因被油烟覆着看不到,我刮开一看不得了,得多补几个钉子啊。
家主惊异非常:得亏今日决定补,还遇到了你,否则下顿饭没法做了!
本来缝小,匠人憨直精心补好,家主可能还会前看后看挑剔,甚至事后讲价,可匠人偷偷做个小动作,家主会庆幸自己决定英明,还认为匠人实诚活细看的准确,心里一高兴,没准会多与些赏钱。
道理放在官场,亦是相通。
什么样的下属最受上官喜欢?吴咸对比自己,他也是有下属的,喜欢提携什么样的?
得有执着往上爬的野心,为此和自己联络了很久的感情,送了很多礼物,佩服自己仰慕自己忠于自己,本身也很有才华能力,但有点坏才,偶尔有些事处理不完美,需要自己帮着收尾。
有能力,需要自己,自己能握住其缺点甚至把柄,知道如何掌握把控使用……这样的人,才是上司最喜欢,愿意重用提拔的。
如果一切事情都做的非常完美,没一点瑕疵,上司反倒不太敢下手用,起码不会推心置腹。
想着想着,灿烂下午,温暖下午,吴咸生生冒出一背冷汗。
他与赵凡私下密谋送赵书雪给皇子身边的太监,是想结交巴结宗室关系,但这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上官郡太守余孝全!他有自知之名,自家门户太小,想巴结好皇子,太难太险,若想一步一步稳稳往上爬,需要郡太守余孝全的提携。余家在洛阳势力颇大,与宗室也有交往,但余孝全本人未得皇子人脉,一直为此事犯愁,此次皇子来长安,正是好机会。他本想替上司解忧,悄悄把这一切做了,路铺平了,得上司青眼夸赞,一点也没想过,上司是不是愿意看到这样?
他把一切默默做的完美,余孝全会不会猜忌?会不会疑他想撇开上官私下交好皇子,从此不再信任?会不会认为他过度聪明,功高震主,嫌弃上官无能,没把上官放在眼里?
这个道理,三国杨修不懂,所以死了,崔盈懂,所以得了张氏夸赞恩赏。
他看的很清楚,崔盈纰漏表现是故意的,明明她有方法,视线掠过张氏后却没动。张氏心知肚明,认可崔盈懂眼色知情识趣,让崔佳珍和她自己都有合适的表现收尾机会,所以给予奖励。
内宅女子见识都能如此,他堂堂郡尉,竟不如么!
他完全可以将此计献计于余孝全,余孝全为官多年,人脉资源无数,会找不出一个十来岁的绝色姑娘,用得着他四处拉人脉费尽心机的找?
至于赵凡……吴咸眯眼,那是个野心旺盛,一心一意想往上爬的家伙。自己不用赵书雪,也不算太得罪他,就算他不高兴,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只要自己一日压在他头上,他就一日不敢放肆,竭尽所能的找机会笼络自己,巴结自己。
而且……
吴咸视线微移,落到场中,直直看着赵书雪。
这孩子,他听说打小就是美人胚子,荏弱无骨,逆来顺受,可今日观感……好像不太一样。赵书雪的确很美,小小年纪相貌出挑,不自知的散发着一种引人怜惜的气质,也的确爱哭,可爱哭不等于软弱,不说话也不是逆来顺受。
女人至柔,眼泪是武器,能使热血男儿变成绕指柔。赵书雪今日没怎么说话,受到波及也只是在哭,柔柔弱弱的叫人看着心疼,但她说话时机很关键,张氏安慰她她哭,张氏说罚崔晋一年月钱做为赔礼她仍然哭的说不出话,直到张氏说会与长辈请示,郑重给一份赔礼交到她叔叔手上……她才正好能止住哭声,颤声推辞,张氏执意给,还抬出‘长者赐不可辞’的名头,她方才不好意思的领受。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还是故意?
赵书雪是不是心里有主意,故意想趁机谋点东西?张氏是不是猜到了,所以只得顺势出血?
妇人们之间的交手,向来是机锋处处,笑里藏刀,一肚子弯弯绕,不在跟前细观,根本看不透。若那赵书雪是个有主意的,会乖乖听他们安排?会不会到太监那里,曲意逢迎,讨其欢心,得其喜欢后大吹枕头风,反过来对付他们?毕竟是他们逼她兄妹分享,毁了她可能会有的,像普通女人一样相夫教子的幸福生活。
吴咸是个聪明人,心思细腻,他不允许自己经手的事有纰漏。遂这个计划……他几乎是很快弃用了。
……
崔俣端坐角落,静静看着这一切发生,仔细留意着吴咸神情变化,及至此时,他方才一颗心落到肚子里,此计,已成!
杨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正坐在崔俣面对的房顶,因瓦檐树梢遮挡,别人看不到他,他却能看到场中所有人。别人注意到的,他看到了,别人没注意到的,他同样看到了。
他知道小老虎是崔晋自己主动招惹相诱的,小老虎扑到崔晋身上,未及发狂离开,是因为蓝桥在一墙之隔外端了羊奶相诱。
赵书雪不显山不露水,却与崔盈有过多次眼神交汇,崔盈表现完美,大多聪明人以为她看似帮崔佳珍,实则在讨好张氏,但其实……她只是在执行崔俣交给她的任务。
这个计划赵书雪崔晋小老虎蓝桥皆有参加,彼此对下一步如何进行心知肚明,有人在明有人在暗,但崔盈是贯穿整个计划的节点,她需要用各种眼神引出各方猜测……
而定下这一切的,是崔俣。
在吴咸表情变幻,明显做了什么决定的这一刻,杨暄突然深刻理解了什么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有一种人,根本不用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要信息足够,他就能从容布局,达到想要的目的!
温暖阳光下,崔俣仿佛注意到了什么,朝杨暄这个方向看来,灿烂一笑。
杨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他紧紧的,静静的看着坐在毫不起眼位置的崔俣……他还有多东西要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相亮过了,才艺品性理家手段都展示过了,除却一点点意外,张氏认为今日小宴效果很好,基本达到了预期。再往后是长辈们各种暗示约定的时间,之后宴该慢慢散了……张氏便琢磨片刻,便让崔佳珍带着小姐们去她院子里玩,自己则安心与吴夫人等说话。
……
与此同时,长安。
四皇子昌郡王做完例行官场事务,去几大世家晃了晃表现了表现存在感,看谁不顺眼顺便敲打了敲打讽刺了讽刺,这日午后无事,便来寻表兄田襄作耍。
驾着乌蹄马,昌郡王风驰电掣春风得意耀武扬威的过来,却被管家告知:田襄出门了,不在府中。
昌郡王非常不满,眉尾一扬,冷哼一声:“出门去哪了?去叫他回来,告诉他我来了!”
“少爷走的……怕是有点远。”
“本皇子等他!本皇子有的是时间!”
管家无法,只得一边招手让下面人赶紧去找主子,一边提着心,赔着笑脸伺候昌郡王。
昌郡王刚刚十三,宫中最是受宠,正是好奇爱动的年纪,在田襄府里,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哪哪都要逛逛。他看过田襄的花园,凉亭,水榭,起居室,一一点评,最后来到田襄的书房……
他看到了一幅画。
工笔写意,有美一人,翩翩少年,衣带当风,骨相完美,眉目俊雅如画,眉心一点红痣诱人,唇角微笑似有似无,气质缥缈,仙气十足,指间拈花,赤足而立,脚趾圆润可爱……
“这是谁?”昌郡王瞪大眼睛。
管家不好明说,只隐晦道:“是我家少爷最近……想交的朋友。”
“这么好看!”昌郡王指尖轻触画中人的脸颊,“我也要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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