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尤二姐和尤老娘细问,尤三姐才道来,原来她如今年纪大了,思虑起自己的终身来,兼之她在五年前见过柳湘莲一面,一眼看中了。在贾珍和尤二姐面前立誓说,此生非柳湘莲不嫁,柳湘莲一年不来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再不济还有绞了头发做姑子一条路。
这话细想起来真真好笑,若是尤三姐当真是个性烈的,她五年前看中柳湘莲,怎么不当时就珍重起来?和贾珍父子鬼混数年,不过年纪大了找个不知她根底的想混骗过去罢了。柳湘莲人才相貌又好,又常年游历在外,又是世家子弟,尚未娶亲,若是真真成了这门亲事,进门就是夫人娘子,这尤三姐打的也是好主意。
贾珍不堪忍受尤三姐动辄掀桌子剪料子的大闹,听说她取中柳湘莲,又想柳湘莲孑然一身无人做主,故而硬着头皮前来说合。不想柳湘莲并未在家中,一打听到了林府与林家四爷、五爷接风,因而将信送了过来。
宁国府名声,京中谁不知道?柳湘莲虽然在京城时日少,倒也有所耳闻。于是便借来纸笔,挥毫拒了将信交给来人,复又去和林家兄弟几个、白瑾一桌吃酒去。
那信差拿了信去和贾珍复命,贾珍交与尤二姐,尤二姐又交与尤三姐。尤三姐展信看了,心想:柳湘莲这样三年五载在京中时日加起来不足半年的人都嫌弃自己,只怕也是知道自己名声的,还要哪里去找不知根底的好人托付终身去?只怕自己大错铸成,再无悔改之机了。再看尤二姐时,又想,当初姐夫那样花钱巧遇将人骗进门,说只等大姐一死便扶了姐姐的正。可是如今大姐病愈,姐姐也不过一辈子养在外宅见不了光罢了。
尤三姐越想越觉此生没了盼头,找了一块生金吞了死了。
柳湘莲是个性情中人,听说尤三姐被拒婚后竟然自裁,误以为她当真是个烈性的,还在家闷着差点转不过弯儿来。被林砆、林碀两个说了一回,论年纪,你能做我们兄长了,怎么这么糊涂。自古没有说亲不成死讹的,这与你何干?
柳湘莲听了方振作起来,恰好次年就有武举,因而勤练功夫,意欲来年大展身手,也寻一个正紧门路奔个前程。这原也是物以类聚,柳湘莲巧遇林硕几个后,见一样是人,怎么别人那样上进,自己却不能。尤其他听说白瑾是布衣出身,人家那样的武艺尚且是举子,真真文武双全的谪仙般人物,自己便是比不上这样的人,也不该自暴自弃。如此一激,柳湘莲命运自与前世不同了。
又说林硕几个回来,头一件事自然是将三皇子在平安州,只怕行的是密谋造反这样的大事告知林如海。平安州有平安山做屏障,易守难攻,自成一体,又因在数省交界的咽喉上,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因而太|祖皇帝得国之后,派的尽是四王八公等亲信镇守。宁荣二公的旧部在平安州的极多,贾赦一房有武夫人拘着,和平安州国公爷旧部远了,其他各王公贵族却并不远着。
林如海略一思忖就知其意了:四王八公等当年建国时的功臣,个个以功高自居,向来行事张扬,不知犯下多少罪证,若是深究起来,家家皆是抄家落罪的下场。如今甄应嘉落罪,这些人家谁不唇亡齿寒,想着被景和帝一个个铲除,如同甄应嘉一般毫无抵抗力,不如联合到一出,再搏一次。
三皇子极为敏锐,知晓尚有许多百年氏族可以利用,便故意大张旗鼓游山玩水去,却是秘密到了平安州图谋。若是一举成事,三皇子自然登得大宝得偿所愿,其他参与之人不但免除家族和甄家一样被连根拔起之虞,只怕又能封王封侯,再来富贵百年。
思忖明白之后,林如海又犹豫起来。白瑾几人谨慎得很,未免打草惊蛇,只假装替薛宝琴退完亲就回来,这样一来,三皇子自然不会起疑,但是三人没有证据,只怕景和帝又未必肯信。
想了半日,林如海进宫面圣之后只说:林硕几人年轻,刚到平安州山脚下就遇到黑店,因而急急回来了。这官道旁边开着黑店,只怕平安州果然乱得很了,圣人不过再另派武艺高强的暗卫出去暗访,只怕还能摸得更加明白些。
景和帝沉思会子说:“林卿家此言有理,地方官员听得钦差来了就假装收敛,钦差走了又旧态萌发,变本加厉也是有的。”
林如海口呼圣人圣明,点头应是。景和帝果然另派得力暗卫前去平安州私访,待得有了眉目再做打算却是后话。
虽然是柳湘莲误打误撞,方挑了三皇子在平安山脚下建的暗哨。三皇子却并不知情,这事却让三皇子谨慎起来,景和帝的暗卫到了平安州,除了查到几股零星山匪,倒是没查出什么重大疑点来。因而暗卫在平安州耽搁下来,等查到眉目,已经是来年。
却说景和帝的暗卫出发不久,荣国府又传来另一段消息,贾元春定了西宁王,来年就要过门。贾敏听了一愣,半日说不出话来。
当年的老西宁王已经去了,如今的西宁王三十出头,死了原配,膝下有嫡出的一儿一女。要说西宁王的门第极高,娶妻不难,但是真正的高门大族,有几个不疼女儿的?嫡女自然不会给人做继室,庶女西宁太妃又嫌着说怕教养不好,并不满意,因而就耽搁下来。
至于元春和西宁王的亲事,原是贾母尚在京城的时候就开始说起的,只元春如今不过二十五岁,又是贾母亲自教养的,又是宫里做过多年女史的,西宁王府和贾家又交好,西宁太妃对元春自是满意的。可是当时王夫人觉得西宁王处处皆好,其他都是取中了,独取不中西宁王的一双儿女。因心疼元春嫁过去就要做继母,这继母又不好当,因而这门亲就这样暂且搁置起来,直到贾母南下也没说定。
如今说定了,别人自然只会觉得元春如今没了祖母依靠,不过五品官员之女,能嫁进王府已是福分,只怕是贾政夫妇想通了,自不会疑心其他。独贾敏敏锐与别个不同,加之林如海百事不瞒她,她也知晓三皇子密谋之事,亦是猜测世家贵族只怕在暗中配合三皇子。
元春本就是荣国公之后,西宁王起势就在平安州,盘结经营百年,便是进京之后,也是掌握着平安州多少势力讯息,三皇子所谋不可能不拉拢西宁王,这个时候元春和西宁王结亲,只怕二哥哥也是深陷其中了。其他贪污污弊,压榨乡里,包揽诉讼,重利盘剥等已经够多罪名了,加上这谋逆之罪,只怕二哥哥一门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为了印证自己所猜,贾敏暗中观察贾政来往人家。贾赦一门自是不怎么来往了,不用到贾母跟前请安,武夫人和王夫人都不怎么照面。贾政素不喜宁国府作风,如今却和贾珍父子热络起来。贾珍是什么人?宁国府是什么地方?做下累累罪恶,抄家落罪是板上钉钉的。若说跟着三皇子放手一搏,再无别法,二哥哥和贾珍父子来往,必是也走上暗中支持三皇子之路,再无疑问了。
贾敏看明白的事,林如海自然明白,这日就寝就拉着贾敏手安慰。不过贾敏是历经二世的人,倒也豁达,反而说道:“好在琏儿上进,贾家一门未必就此毁了,二哥哥误入歧途,此刻只怕咱们只能装作不知罢了。不然到时候落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咱们家几个孩子谁能落得了好。好在咱们原是猜测,并无证据,也不算欺君不报。”林如海听她明白,越发放心。
果然年底,西宁王府就到荣国府下了聘定,次年便要迎亲。元春做了王妃又为死气沉沉的荣国府带来一抹荣光,荣国府复又张灯结彩起来,府中下人也觉有了体面盼头,说话声气也足了,走路腰杆也直了。
又过了不如一月,将将过了元日,又传来宝钗和贾宝玉定亲的消息,贾敏微微愣神后,心中感叹:果然还是金玉良缘在一道了。
原来先时因为贾母南下,不再来往的旧亲看在西宁王府面上,自然又来走动起来,王夫人春风得意,好不神气。
薛老爷死后,薛蟠撑不起门楣,宝钗原是为了薛氏一门,想进宫参选的,不想今世和前世不同,六皇子之死,太医院说是踩在景仁宫外的碎瓷上,引发了急惊风,因而病逝。景和帝又查到是一个小太监失手摔了瓷瓶,六皇子不查踩上去,果然就病死了。景和帝大怒之下,改了规矩,不许小门小户子女参选。
礼部听了圣意,自是去改规矩,好些品级低的女子皆不在参选之列,宝钗虽是皇商之女,却到底是商户女,自然不能参选了,因而只能退而求其次择一门好亲,只怕还能帮衬薛家些。
宝钗模样儿才学,学问处世没得挑,王夫人自是满意的。想着背靠贾府,只怕薛家还不至被人欺凌,薛姨妈原也满意。不想贾母一气之下南下,王夫人没了国公夫人撑腰,只一个五品宜人,且贾政一门还不如贾赦一门风生水起,薛蟠一支又已经落在薛蝌一支后头,薛姨妈便犹豫起来,迟迟没有应承。
薛姨妈想着给宝钗定一门高门大户的亲,便是做个继室,也能帮衬照应哥哥,只要薛蟠娶亲生下嫡子来,自己再不娇纵,好生教导,只怕薛家还有点子希望。原来薛姨妈当年成婚后,也是多年无子,后来得了薛蟠,亦是宠得什么似的,所以才将个孩儿惯成个呆霸王。夫妻两个好生教导宝钗,果然宝钗比之薛蟠强了十倍百倍。现在薛姨妈后悔起来,却是无用,只得希望寄托在薛蟠之子身上。想着自己像教导宝钗那样教导孙子,只怕就好了。
却说宝钗虽好,门第却低,又没了父亲,又哪个高门大户能去取中?因而宝钗今年一十六岁尚未说亲。如今元春做了王妃,薛姨妈又想起宝玉来。王夫人虽然对之前薛姨妈婉拒自己提亲不喜,但是贾母南下之后,她备受冷眼,也知道再无更好人家会瞧上宝玉,于是应了。只待过了元日再行聘定,就不算一年定两了。
果然刚刚过了元日,宝玉宝钗之亲便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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