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卓所中的毒并非三两日之事,再加上中间寻医问药又耽搁了不少时候,鬼医和毒娘子被宋珏秘密带进宫之际,他的毒已经深入到了骨髓里。
原本宋珏是想着给李清卓留一条命,但鬼医诊治之后方才摇着头道:“老头子的药只能给皇上续命,三五年时间,天命几何端看皇上自己的造化。”
他和毒娘子能解毒,但却没法给李清卓换血。
李清卓听了之后,抿着嘴未置一词,随即挥挥手吩咐宋珏等人全都退下,自己则是独自一人在御书房坐到了月上眉梢。
姚景晨的事情是李清卓刻意对外界放出消息的,只闻宫中拿到了一个刺客,现下正关在大理寺牢里。
“阿珏,你说外头的消息可靠吗?真的会是六哥么?”姚景语焦急道。
宋珏蹙着眉深思,半晌,才开口道:“这事未免过于巧合了。为何你一来姚景晨就刚好有了消息?”
这一提醒,姚景语立马就想到了点子上:“你是说……这事只是个幌子?”
宋珏摇头:“不知道,不过咱们且静观其变,都不要为这件事出头,本王已经找了人,且先看看潘淑仪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反应。”
当年秦王府世子李清旭为李青璇送嫁时,宋珏就和他颇有交情。
秦王性平和,喜诗词字画,唯一的儿子李清旭也袭承了父亲与世无争的性子。
这父子二人对权力没有野心,但倒是颇受看重,在一应皇室宗亲中地位算是最高的。
秦王妃与陆太后昔年交好,平时少不得会接受召见,算是命妇里同太后关系最亲近的。
陆太后好不容易从李璟手里熬出了头,现如今唯一不满的就是李清卓自潘淑仪进宫后就再不去别的妃子那里,以至于后宫到现在子嗣凋零,只有两个皇子。
奈何李清卓护潘淑仪护得紧,陆太后暗中也有过几次动作,可最后非但没能成功,反而惹来儿子的指责。
她心里厌恶潘淑仪之余却是不敢再有大动作了,就怕儿子和自己离了心。
她和秦王妃是妯娌,更是多年的闺中密友,当着她的面,陆太后少不得要倒倒苦水,数落一下自己的儿子顺便再诅咒一番那个将儿子的心勾去了的妖姬。
“太后娘娘,臣妇最近闻得了一个消息,不知是当讲不当讲?”秦王妃谨慎道。
陆太后佯怒嗔了她一句:“芝华,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如今哀家身边也就剩下你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秦王妃敛了敛眸,轻声道:“那臣妇就放肆了。昨儿个臣妇听到了一个消息,许是和咱们的宸妃娘娘有关系。”
“她?”陆太后面色骤冷,她是提起潘淑仪就没什么好脸色。
秦王妃道:“昨儿个宫里捉了个刺客,听说就是从关雎宫里捉出来的,眼下人已经关到了大理寺监牢。”
李清卓将姚景晨的事在宫里瞒得极好,是以这件事除了刻意被他安排在宋珏身边的人泄露了出去,根本就没有其他人知晓。
陆太后目光殷殷地看着秦王妃,让她继续往下说。
秦王妃将声音压低了一些,不紧不慢道:“听说那刺客姓姚,乃是南越已故老国公的第六子,宸王妃的六哥。”
陆太后是后宫妇人,对于前朝之事没多少了解。但说起姚景语,她却印象颇深,甚至是恨得牙痒痒。
当年要不是因为放纵荀贵妃,后头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让她被皇上厌弃,究其根本,姚景语就是那个源头。
“南越的人为何要来行刺宸妃?”陆太后向她递了个不解的眼神。
秦王妃道:“臣妇的女儿青璇嫁到了南越,姚家没有离开云阳城之前,她也去过几次。她曾在信里提过,姚国公府的六少夫人便是姓潘名淑仪,而那个擅闯宸妃寝宫的刺客又刚好是姚家六郎!”
潘淑仪的身份其实迄今为止还有争议,但皇上说她是归南城知府之女,而且将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得滴水不漏,他们想查也无从查起。
闻言,陆太后豁然站起身,怒道:“你说的可是属实?”
宸妃那个贱人不仅嫁过人,而且居然在宫里私会前夫,更可恶的是皇上知道后只是将那姚六郎拿下,却没有对宸妃有丝毫处置。非但如此,还将这件事瞒得密不透风。
宸妃蛊惑君上,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再留她下去,岂不是有一天她取了皇上的性命都有可能?
秦王妃垂着眸子,恭谨道:“这些也只是臣妇的猜测,只是心里实在是对宸妃不放心,这才想着和太后您说的。”
陆太后面色缓了些许:“芝华,这件事哀家记在心上,你且莫要再和别人说。”
秦王妃道:“臣妇省得的。”
陆太后原本就对潘淑仪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如今秦王妃带来的消息算是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动手的契机。
当李清卓听到消息赶到太后所住的凤仪宫之时,陆太后正在对潘淑仪使绞杀之刑。
两个大太监一人一边各执白绫一端,而那白绫正紧紧缠绕着潘淑仪的脖子,让她面色由白变红,再由红转白,渐渐地就放不上呼吸了。
李清卓一脚踹开殿门,见状大惊:“放肆!还不将人放开!”
两个大太监一惊,还来不及动作,就被李清卓身后的侍卫一人一刀直接砍了脑袋。
血淋淋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刚好滚到了陆太后脚下。
凤仪宫里的宫女都吓得尖声大叫,陆太后更是忍着几欲作呕的冲动,指着李清卓尖声怒骂道:“你这个逆子,为了这么个浪荡不贞的女人,你也想把哀家杀了是不是?”
李清卓打横抱起已经晕过去的潘淑仪,面色为难地看了陆太后一眼:“有些事情,儿臣回头再来和母后解释,但只有一点,以后任何人都不准再对宸妃动手!”
言罢,李清卓的身影就匆匆消失在凤仪宫,只剩下陆太后捂着胸口一口一个“逆子”地骂着。
“启禀皇上,娘娘身子无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回头老臣给她开一些调理的药即可。”
李清卓面色好看了些许,吩咐太医退下。
坐在床边,看和潘淑仪脖子上那道红紫色的痕迹,他叹了口气,第一次心里开始后悔。
原本他一直将潘淑仪养在外面,可后来皇后不知怎的知道有她这个人,居然让她娘家人对淑仪暗下杀手。也是那次之后,他突生启发让淑仪进了宫,可她原本就不爱她,性子又不善争,在宫里步步维艰,若不是有他护着,只怕如今被人啃得连渣滓都不剩了。
可他知道,即便他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了她面前,在宫里的这几年,她一直都不开心。
她思念姚六郎,思念他们的儿子。
他,终究还是自私的。
鬼医说他没几年好活了,他贪恋这几年的时光,舍不得放开她。
李清卓抬手轻轻触上她有些发白的唇瓣,目光发痴,一时间脑中空白,慢慢地俯下了身去。
就在将要四唇相贴的那一瞬间,潘淑仪倏地睁开了眼睛。
李清卓如梦方醒般迅速抬起了身子,因着尴尬,他撇开脸,抵着拳在唇边咳了咳,以此缓解一番。
潘淑仪也是吓了一跳,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住了,两个人皆是沉默不言。
后来,还是潘淑仪慢慢坐起身来,只当刚刚自己什么都没察觉,试着开口道:“皇上,我有些事情想问您。”
李清卓匆忙转回视线:“你问。”
潘淑仪咬了咬唇,片刻,轻声开口道:“您是不是将六郎关起来了?”
李清卓嘴角的笑容凝住,垂了眸子,那一瞬间眼底有阴翳浮起。
他抿着唇,也没再隐瞒:“不错。”
“皇上……”潘淑仪焦急的声音刚出口就被打断,他说,“你别急,听朕把话说完。”
李清卓自嘲般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睛道:“朕只是想关着他,不想他将你带走。你也知道,朕没几年好活的了,朕希望你能一直陪着朕。”
潘淑仪张了张嘴,面上有些动容亦有些怜悯,她忽然就回想起了命悬一线的那一次。
当时她住在汴梁城李清卓名下的私宅里,院子里虽然也有护卫,但那一次若非李清卓及时赶到,而且替她挨了一刀,许是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李清卓中了奇毒,命不久矣。
但他是一国之君,若是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国中必然动荡。
他说后宫的妃子甚至是皇后都是他为了权衡前朝势力娶回来的,她们盯着的都只是皇位,他不信她们。
他说因为中了毒再无法行房,不想让人察觉出来。
为了报恩,也算是为了帮他,所以她才进宫做了宸妃,也担下了独占皇上的妖姬之名。
潘淑仪不在乎这些,她并不在乎旁人怎么说,可是这一切却被姚六郎知道了,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那一刻,她是怪过李清卓的。
可后来转念一想,若是没有李清卓,许是她现在脸上还顶着那道丑陋的疤痕而不是现在这样用些脂粉便能掩盖开去,许是她的耳朵这一辈子都不会好她永远都听不到别人说话的声音。
更有甚者,很可能她早就死在徐菁手里了。
潘淑仪轻叹一口气,慢慢将手覆到了李清卓的手背上,她看着他,笑道:“皇上,姚家的六少夫人早已入了宗祠不在人世了,现在的我只是潘淑仪,我不会离开您。我答应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陪您走到最后,我不会食言。您将他放了吧!”
“淑仪,”李清卓反手握住潘淑仪的手,“真的吗?你不会离开?不会和姚六郎一起离开?”
顿了下,潘淑仪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清卓笑了起来,他说:“好,既然你开口,那朕就放了他。”
李清卓确实如言放了姚景晨,但在得知秦王妃曾经进宫找过太后,心里的某些猜测便越发肯定了。
三月十二,帝令,并肩王李嘉誉和昭阳公主李青琼一月之后完婚。
李青琼一听婚期提前了整整三个多月,顿时喜不自胜。
她的腿虽然不能完全恢复,但已经可以自己拄着拐杖缓慢行走了。
彼时,被她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大丫鬟桃儿禀道:“启禀公主,王爷身边并未出现过什么可疑的女人。王府里,除了咱们带过来的丫鬟,多出来的一个女人便是伺候那毒娘子的一个小丫鬟。”
李青琼眯着眼睛,眸中危险大盛:“一个小丫鬟,居然也不知死活的敢和本公主抢男人?”
桃儿劝道:“公主,反正眼下您和王爷的亲事已经近在咫尺,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惹王爷生气。她既然是鬼医和毒娘子的人,等他们会南越之际,肯定也得跟着一起回去。就算到时候王爷将人留了下来,那时您已经是这王府的女主人,处置一个妾侍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青琼知她说得有理,可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在她的眼里,宋珏就宛如那高空之上的神祗,神圣不可冒犯。
他是长情而又专情的,以前这个对象是姚景语。
可现在他什么都不记得了,理所当然的,他们成亲后,他的情应该移到她的身上来。
但现在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鬟打破了这个美好的泡沫,李青琼怎能不愤怒?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彼时,李青琼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讥诮道:“你说的不错,本公主现在不动手,不过我倒要看看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天香国色,是不是将我都给比下去了?”
桃儿皱了皱眉:“可是,王爷不让您出院子,府里的奴才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你要如何见到她呢?”
李青琼闻言,面上骤然愤怒起来。
不拿她这个正经的未婚妻当一回事,倒是将一个狐媚子宠得厉害,宋珏这眼光真是越来越让人不敢恭维了!
半晌,她眼中一亮,对桃儿道:“你回公主府一趟,将杏儿带过来。”
李青琼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在宫里精心挑出来的,虽然貌不惊人,但琴棋书画各有所长,放在外头,不比那些所谓的才女差。
杏儿善画,且过目不忘。
李青琼道:“你领着她暗中观察那女人一番,到时候画幅画像给本公主看看。”
桃儿颔首。
李青琼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在这里见到故人,而且还是这世上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手里攥着那幅画的时候,她目眦欲裂,生生地将掌心抠出了血才忍着没有跑过去向宋珏质问。
她满面狰狞地将那幅画像撕了个粉碎,仿佛这样就能将姚景语挫骨扬灰一样。
画上的女人比之当年并无有太大变化,反而因为梳了厚厚的刘海,看起来更加年轻。
那双如梦似朦胧般的大眼睛,她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眼睛——
李青琼想起来了,为何刚刚她在看到那幅画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眼睛,并且觉得十分熟悉,但想起的却不是姚景语。
那个四五岁的女孩子,当时被宋珏牵着从客栈房里走出来的女孩子,他骗她说是隔壁人家走错了房间的女孩子。
她的眼睛,简直和姚景语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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