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景晨气极反笑,盯着她,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挤出了话:“徐菁,我说过,你敢骗我,我会让你不得好死!”
徐菁嘴角那一丝勉强的笑瞬间凝固,曲在身侧的手指如痉挛般弯了下,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她以为姚景晨会有下一步动作时,柏木策着马飞奔而来,待到几人跟前时,直接翻身下来单膝一跪,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哽咽:“爷,找到少夫人了!”
彼时,姚景语怎么也没想到柏木所说的找到了人会有另一番意思,就如她怎么都不会想到潘淑仪年纪轻轻的就那么去了,甚至只剩下了一具焦尸。
人是在与东华驿馆相反的方向一间废宅里找到的,不知何故失了火,潘淑仪全身被缚,等于是活活被烧死了。
看到那具焦尸还有从火场里捡回来尚未融掉的首饰时,姚景语依然不愿意相信那是她,可是仵作却一口将她尚存的一丝希望打碎,身形极为相似,而且也是刚刚生过孩子不久的。
“七妹,这都是命,六弟妹往生了!”大嫂江氏抹着泪过来劝她。
姚景语紧紧地咬着唇瓣,任由泪水肆意横流。
前不久她们才刚刚聊过天,她满脸欣喜地告诉她六哥现在对她好多了,而且娇娇羞羞地摸上了头上的簪子,说是六哥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她不相信,昔日里那个活得明烈灿烂如骄阳现在又将要苦尽甘来的女子会突然就这么去了!
“你们都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陪陪她和她说说话。”姚景晨面色平静地道。
二嫂王氏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六弟!”这是疯了不成?
姚景语拉住她的胳膊:“让六哥留下来吧!”就算淑仪的死间接和他脱不掉关系,可她知道,她心里一直就盼着这么一个姚景晨能和颜悦色同她说话的机会。
等人散去,姚景晨就在尸身摆放的地方背靠着堂里的柱子单腿曲起坐在了地上,他其实知道潘淑仪是个爱美的人,肯定不想让他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就替她盖上了白布,隔着一层视线双目放空地与她说话。
“说起来,我们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好像从来都没有好好说过话。”姚景晨弯起了嘴角,轻声道。
在成亲前,我们仅有的两次接触都是在你最狼狈的时候我出手相救,若是那时候能预料到今天的这一切,我情愿救你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我。如果你没有遇到我,也就不会吃这么多的苦,或许就能找到一个真正待你好也值得你对他好的人。
那天的错误……其实说起来也不算是错误,因为后来有时候想起来我还会觉得庆幸,庆幸那时候你成为了我的人,否则我就要错过这世上最值得珍惜的人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对你有了感情,许是看到你拼死也要将我们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又或者是更早以前,只是我太愚蠢一直都没有察觉又或者说是打心底不愿意承认……你一定认为我自私吧?一边对你冷脸相待一边却又卑鄙地享受你对我的好。
之所以转不过弯来,是因为觉得自己太懦弱太渺小,当时救不了书瑶后来连自己的亲事都不能随心所欲,明明你也是受害者,明明如果没有你的话或许我现在早就不在人世了,可我还是将所有的错全都归到了你的身上,就好像只要你过得不好于我来说就等同于坚守住了自己心底那一份微不足道的感情一样。
姚景晨说着,两行热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抬手握住了那已经僵硬的躯体:“对不起,淑仪,我不应该看你好欺负就那样对你的!”你一定是没有原谅我,否则怎么会连个弥补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呢?
姚景晨哽咽着忽然就说不下去了,现在再多道貌岸然的话说出来,别说是泉下的潘淑仪,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未必相信。一时间,姚景晨只觉得心灰意冷,抬眼望向了空旷的屋外,天色灰蒙,骄阳被乌云所笼,大地一片苍茫萧瑟之感。
潘淑仪的尸体是三天后火化的,姚景晨一力坚持,死后没有举行任何仪式,牌位进了姚家宗祠的翌日一早姚景晨就抱着她的骨灰坛离开了,只留下寥寥几字希望家里人能好好照顾姚烨。姚行之和姚家几兄弟派了人出去寻,却没能找到半点踪迹。
“宋珏,我心情不好!”彼时,姚景语靠在宋珏的肩头,眼睛还有些红红的。
这番折腾下来,离得他们大婚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可她却没了一点儿心情。姚景晨就这么离开了,就连罪魁祸首徐菁他都没气力亲自去动手了,只将人交到了他们手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想起这几日姚烨整天整夜只要醒过来哭得撕心裂肺的,姚景语就悲从中来:“李清卓那边,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吗?”
姚景语一直存着一丝侥幸的,虽然徐菁的话不可信,可万一她真的没有撒谎呢?如果她真的是将人藏在了东华驿馆里,会不会废宅里死的那个根本就不是潘淑仪?
可后来她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很荒唐,李清卓和潘淑仪素不相识,淑仪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李清卓堂堂一国太子怎么会如此大费周章来布一个局?
宋珏沉默了半晌,原本轻搂着她腰肢的手轻轻拍上了她的背,低声道:“李清卓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别说他和潘淑仪从来都没有扯上过什么关系,就算他们真的有什么,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做这种事的。”
然而,这个时候姚景语和宋珏没有想到李清卓和潘淑仪这两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居然会在多年前有一段渊源,宋珏也忽略了就算是再冷静的男人遇到某个特定的女人时,也会有不冷静的时候,一如姚景语之于他。
“对了,徐菁你是怎么打算的?”姚景语抬起身子看着他,提起这个人的时候还有点恨得牙痒痒的,要不是她,根本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多事。
宋珏侧目看过来,有些漫不经心道:“这事交给我来吧!”
徐菁根本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她的主子薛延旭可是和他有大仇的,这个女人就当做是他提前送他的一份大礼吧!
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为了姚景晨的事情太过操劳了,宋珏送姚景语回府的时候,将要下马车之际,她眼前一花,鼻血再次不受控制地留了下来。这次情况有些凶猛,幸好宋珏先一步下了马车,又眼疾手快大步跨上前将她抱在了怀里。
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宋珏打横抱着她快速一面快速往锦澜院奔去,一面道:“快去把大夫喊过来!”
“我没事!”姚景语仰着头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什么没事呀?”妙菱挤了帕子过来嘴里还在小声嘀咕,“这都好几次了!”
好几次了?宋珏手上一紧,这个时候也没心情去责问她为何这种事情都不告诉自己,但是待府医诊治后又一口一个上火不碍事之后宋珏就怒了,一把提起他的衣襟硬生生地将人扯着双脚离地:“你这庸医,到底会不会看病?”
府医哪见过这种阵仗?又上了年纪,被宋珏这般凶神恶煞地一吓,脖子快喘不过气来,差点就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你快把人放下!”姚景语急急忙忙地捂着鼻子走了过来,这会儿血倒是止住了,只是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有气无力的。
宋珏侧目看了她一眼,又转回来森冷着眸子盯着府医,府医头皮直发麻,最后被他放下来后一溜烟的就提了药箱跑得跟兔子一样快。
“我真的没事不信你看……”姚景语为了让他放心,就摊开双臂转了个圈。
宋珏赶紧搂住她的腰将人抱住,佯怒着在她嘴唇上咬了口:“行了,小祖宗,你想吓死本王是不是?”
虽然面上与她打着笑脸,但心头的那根弦一直绷着没有丝毫放松。
离开姚家后,面色迅速紧绷了起来,隔着车帘冷声吩咐:“去宁安侯府。”
自从孙文婧的事情之后,宋珏倒是一直没亲自见过赵楠,只每月定时从他这里来拿金玉丹。前些时候,燕青禀报说赵老夫人的身子越发不好了,极有可能就是这些日子的事了。没有赵老夫人这个把柄在手上,宋珏清楚,他和赵楠已经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赵楠的亲生父母以及宁安侯府的诸多亲眷都是死在了宋衍手里,皆是因为当初赵侧妃撞破了他和李妍的事情。他不能明面上对赵家做什么事情,但暗地里多过分的都有。算起来,宁安侯夫人也就是赵楠的母亲当初与李妍关系还不错,算得上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但宋衍派人下杀手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犹豫,更有甚者,赵楠的腿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他重生一世,知道赵楠是炼毒天才,是以承诺他有朝一日会给他亲自报仇的机会。而这些年,他们一个中了寒毒一个不良于行,倒也算是同病相怜,合作起来也不错。若是没有孙文婧的事情,很可能他们还真的能一直亲密无间地合作下去。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赵楠既然不为他所用,那便不要怪他心狠了!
沉思之际,马车已经停在了宁安侯府的门口,宋珏抬头望了眼那块已经有些掉漆的牌匾,嘴角微抿,举步走了进去。
赵楠仿佛早就料到宋珏会来找他一样,自从孙文婧离开后他几乎可以说是不修边幅,整日里除了帮宋珏炼制金玉丹再不管其他的事情,今日倒是破天荒的仔细装扮了一番。其实,赵楠并不难看,也算得上是中上之姿,只不过常年与毒物接触,肤色阴暗,浑身上下皆散发着一股沉甸甸的死气。
彼时,赵楠换上一袭天青色的碧水长袍,许是服了药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已经在后头的园子里摆好了酒,就等着宋珏的到来。
“你早就料到本王会来?”宋珏面上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直接一撩袍子坐到了他的对面。
赵楠举杯:“王爷,属下最后敬您一杯,这杯酒过后,往日里你我之间的承诺烟消云散再不作数!”
虽然这些年赵楠暗中帮宋珏炼制了不少毒药,但他清楚,宋珏其实并没有占他多少便宜。若是没有宋珏罩着,宁安侯府这些年顶着一个空壳子只怕连普通的生计都维持不了,更遑论丫鬟奴仆前呼后拥了。
但一码归一码,孙文婧的事情他咽不下这口气,宋珏做得太绝情了,他哪怕是给他们留一丝余地给孙文婧留一丁点颜面,事情也不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还有小妹赵湘湘的事情,姚四郎薄情寡义,这笔账,他自然也要算到他的亲妹妹姚景语头上。
宋珏看着他的眼睛,却并没有喝他敬的这杯酒,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冷声道:“小语是否中毒了?”
姚景语的症状不对劲,宋珏前思后想,若是一般的大夫诊不出来,这毒大约是和赵楠脱不了关系。
赵楠弯了弯唇,将手中的酒杯放到了石桌上,慢条斯理地开口:“原来王爷已经知道了。不过说起来,这件事你其实也有脱不掉的责任。”
想给姚景语下毒并非易事,那种毒名为百花殇,在体内能潜伏好一段时间才会发作,通常毒素开始在体内蔓延的时候,外在症状便是隔一段时间就会开始流鼻血,而且情况一次比一次严重,到了后期的时候还会头晕眼花,直到整个人昏睡七七四十九日然后再睡梦中死去,最关键的是,人死的时候,会七窍流血,模样绝对算不上好看。
这毒药虽然是他提供的,但是真正下毒的人却是凌仙儿。至于这毒,便是掺在了当初为姚景语解了脸上那块红色印记的解药里。鬼医和毒娘子当时在他手里,凌仙儿除了听他的吩咐再无别的法子。至于帮姚景语解掉脸上那块红色印记的药,自然也是出自他的手。
可不是宋珏的责任么?若是他没有私心,若是他一早便从他手里拿了解药解了姚景语脸上的毒,又岂会给他可趁之机?
原本下这药是为了以防万一以后能帮孙文婧一把,可现在人都不在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彼时,赵楠不避不让地迎着宋珏的视线,这是此生唯一一次,他能如此闲庭释然地与宋珏面对面地说话。往常因为孙文婧,他在面对宋珏的时候,除了歆羡更多的便是自卑。原来高人一等的感觉如此畅快!
“把解药拿出来!”宋珏冷着脸,宛如化不开的千年雪山一样,放在膝上的双手已经隐隐鼓起了青筋。
赵楠展唇一笑,挑着眉带了些挑衅的意味:“王爷求人的时候难道都不会说些好听的话?”
“你想听?”宋珏冷笑着反讽,又道,“赵楠,你若有什么条件最好现在便说出来,否则本王不能保证以后你还会有开口的机会。”
赵楠笑出了声,果然,宋珏就是宋珏,即便是被他掣肘,也分毫不肯低下他那颗昂贵的头颅。可他总要让他知道,就算渺小卑微如他,也是有血性的!宋珏将姚景语捧若至宝,孙文婧又何尝不是她打心里疼惜着的人?
后来,谁也不知道他们两人谈了些什么,只两日后宁安侯府的赵老夫人突然过世,当天夜里,一场大火烧红了半边天,整个宁安侯府都化为了灰烬,据说宁安侯赵楠也是丧生在火海里了。
“王爷,要不要派人仔细查查?”燕白问道,赵楠就这么死了多少有些蹊跷。
宋珏微微拧眉:“不用,先不管他,将本王吩咐你们的那个人下落找到。”
燕白颔首。
半个月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姚景语和宋珏大婚这日。
彼时,姚景语的闺房里一片喜庆,请来的全福夫人正是秦雨柔的母亲秦夫人,公婆健在,儿女双全,夫妻和睦,算是京城里难得的有福之人了。
铜镜里,她看着自己那张上了妆之后增色不少的精致脸庞,忍不住勾了勾唇,秦夫人便笑道:“这般好颜色,到时候可要叫宸王殿下疼进心里了!”
其实某个方面说起来,姚景语其实算是脸皮比较厚的,她就认为宋珏疼她本来就是应该的事情,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但见秦夫人眼底带上了些戏谑的笑意,这才想起自己今日是新嫁娘,好歹也应该装装样子的,于是便低下头做一副羞涩不已状。
见状,新房里几位嫂子就跟着一起打趣了起来。
这个姚景语是有些庆幸的,幸亏今日喜娘没给她用那些厚得能吓死人的脂粉,否则估计不像成亲倒像是唱大戏的了!
这边新房里说说笑笑,外头的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倒是慢慢地就焦急了起来。
周梓曈侧目看了看沙漏,又见外头丝毫都没有动静传来,不禁就有些着急了豁然站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宸王府的人怎么还没来?到时候误了吉时可怎么办?”
姚行之面色也不好看:“怎么回事?派去宸王府的人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回来了!”就有小厮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跪下禀道,“启禀国公爷,宸王府那边也在找人,说是王爷昨晚上出去后就没再回来。”
周梓曈心里一咯噔,宋珏这难道是想悔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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