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黑将仰首一望,竟是一身浅蓝装束的连城,云鬓简单绕了个髻,耳旁两缕垂肩,不加任何点缀,却分外脱俗的美。黑将愣愣地看着她从这样深秋地黄昏一声声走来,目光忘情地流连在她的身上,甚至忽略了墨蛟异样的眼光。
“二位将军万福!”
身姿浅浅一低,当连城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时黑将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托将军的福,奴婢现已是朝阳殿的宫女了!”
连城说话时眉目一直在笑,眼光轻扫过墨蛟的眉头,给了他一个释然的笑容。两名男子皆是一愣,连城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又是盈盈一拜,笑过继续向前走,黑将看着连城的背影,觉得那身姿掠过的榄仁树一路走一路残艳,缥缈的风吹来,绕在叶盘上,低低似三弦。忽然,连城驻足,回身对他点头一笑,算是领今日在墨府的情意。隔着一箭之遥,见黑将也还站在原地目送,于是便远远互望。直到那凄清的身影消失,黑将还是那个姿势站着,兀自发呆,等到再回神时,不仅是连城,连墨蛟也远去了……
“我让你们都滚,听不懂吗?”
“啪”一身,一只青花瓷杯在连城面前摔了粉碎,连城惊的向后一跳,随即低下身子去捡地上的碎瓷,带她来的宫女见状赶紧闪了,偌大的宫殿只留下她和卧榻上一身黑衣病怏怏的男子。
“你是谁?朝阳殿没你这号宫女!”
那加的语气咄咄逼人,显出明显的不耐烦。连城低低应答:“奴婢是刚来的,特为大王侍茶!”
那加听了冷笑:“本王从不喝茶!你怕又是燕王弄来的脂粉吧!”
连城心生疑惑,但也没去多想,起身将瓷片堆做一堆,道:“大王,茶乃性情中物,戒躁、戒骄,清咽润喉,大王此刻最合适不过了!”
“你!”那加气得坐了起来,心想这宫女好大的胆子竟敢调侃他。
“你这个贱婢,不信我斩了你!”
那加气得直喘,却见那宫女悠然自得的提了壶,到了茶,低着头一步步走向自己。
“奴婢不信!”一抬头,一双含笑的明眸落在那加眼中,一如记忆中灼热的阳光,连城素净的脸依旧美的不可方物,但更平添了成熟女子的妖娆和妩媚。
“是你……竟然……是你……”
“为什么不是我?”连城一笑,“我既来到这里自然要来看你!”
那加神色一黯,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抱住连城,仔细翻看她的全身:“他们怎么对你的?有没有伤口……”
连城先是一惊随即笑着推开他:“还没呢,我现在好好的!”
那加一屁股坐了回去,长吁一口,但又快速地站了起来,一把拉起连城就向外走,连城一脸诧然,但见那加急促地说道:“你快走,我带你离开这里,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拦你!”
连城听完猛地停住脚步,那加自觉身后一顿,转过身,见连城仍旧静静的立在那里,不免恼火:“走啊!你会死的,快走啊!”
连城沉吟一会儿,深看他一眼:“那加,我是自愿的!”
“什么?”
“我是自愿的那加,如果我的血能够救你一命,我甘愿!”
“为什么?”
“为了五陆的平衡,也为了我自己!”
连城淡然地注视眼前的帝王,注视着他苍白而俊秀的面庞,他与她同病相怜,一样的孤寂一样的无奈,出了北里,连城就再也看不清自己的心路,所谓的亲情、爱情、仇恨在一闭目之间也无非是过眼云烟。她想见她的孩子,但是孩子在哪儿?她想回东隐,可是路在哪儿,连城突然察觉自己的渺小,五陆间那么多的生死存亡,妻离子散,哪容得下自己庸碌的情感?她被曾经最信任的人送到这里,那一刻连城听到内心绝望的破裂,这乱世,所谓的真情也不过如此,墨蛟如斯,风佑如斯,自己亦是如斯。但逃跑有用吗?滔滔的赤水阻隔的不仅仅是一条道路,即使回了东隐,这样颓然的生活就能结束了吗?所以她要留下来,去完成她未完成的心愿,她要借助那加的势力,阻挠北里和东隐的战争,此生既然如此无望,不如放手一博。
“我不愿意!”那加低下头,忿忿地看着脚下地金砖,“我不愿意,我一个将死之人何苦践踏一条性命,连城,你觉得我这样傀儡一般的活着有意思吗?”
夜幕将至,殿外的宫灯一盏盏亮了起来,柔柔的灯光印在那加棱角分明的脸上凸显出颓废的寂寥,那被阴影所遮盖的眼眸想被雨水淋湿了一般,分明透亮,努力挣扎出光芒,在落在连城脸庞时却又是莫名的温柔。
“那加,人活着为了什么呢?是享乐,还是奉献?还是去追求那所谓的欲望呢?你活着总要给自己一个理由,我在来时的路上,抱住一颗千年的大树,我与它合体,待转身,面向山间空谷,奋力张眼,满空潮红,我想人世有多少生灵,这颗树下便有多少风霜,那一刻,我对自己说如果有醒不了的梦,我一定去做, 如果有走不完的路,我一定去走;如果有变不了的爱,我一定去求。 但是,如果什么都没有,我该怎么办?直到来到这里,我才明白,上天是要让我回到宿命的泥土!带着最美丽的那部分,一起化作春泥。”
连城说完默然,即使是病入膏肓的岁月,她也一直坚持着,这世上的勇者不是那些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人,更不是那些轻生的人,而是像自己这样,不论困境,不论绝望仍旧坚持着活好每一天的人,因为只要留存一丝气息,这生活就会给你带来希望。
“那加,人活着不是为了自己,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希望你活下去,你就不该放弃,不管多么艰难,都要活下去……”
子夜语茶 红衣伤逝
那加住的朝阳宫,庭院深阔,院内流水潺潺,寝殿室内竣池,池上一座小木楼,檐边垂长春藤,像不能卷起的素帘,殿顶悬挂羊皮宫灯,淡黄的色调,柔和静谧,似一团明月在池面上飘忽。
深夜,铜镜前连城为那加梳发,他依旧一身黑衣,凤眸半掩,素净的脸在凝思中焕发光华,但黑衣裹住消瘦如骨的躯体却越发的空虚。
“我记得早年初见你时,你穿的是白色!”连城低语,手上的木梳倾泻而下,那加闭目一笑,轻轻谓叹:
“年少时偏爱白衣,怕掉黑发丝;现今偏爱黑色,怕掉白发丝。”
连城手指一顿,轻轻拨开,借着幽暗的灯光,果然见手边发丝间缕缕斑白,芒絮似地。那加动了动盘坐的姿势,搂住双膝,撇过脸撒娇似的说:“连城,他们说你琴弹的好,可否一曲?”
连城放下手中的木梳,莞尔道:“献丑!”
寝殿右偏是一琴台,连城走了过去,芊芊玉指轻拨琴弦,算是试音,那加将身子偏了过来,依旧那个姿势,像极了倦怠的黑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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