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蕴识十八岁生日那年,王菲的《匆匆那年》还没大热,而立青年间也没兴起向青春致敬的热潮,不然对于他父母二十年的感情陌路的解释,最好不过那句“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
没错,红着脸,不一定是害羞,也可能是脸红脖子粗。
“嘭”一声,黑色玻璃制烟灰缸在墙角摔个粉碎,几道粗细均匀的烟槽顺势滚到陈蕴识脚边,他俯身捡起,紧握在手心刮深掌纹。他不用算也知道,这是高中以来被他妈妈砸碎的第12个烟灰缸。
“妈,你手怎么样?”陈蕴识挡在父母之间,拉着陈母的手检查了一番,陪她在沙发上坐下。
“去收拾东西,跟我回市里过生日。”
“不用了。”
陈母是业内出名的刑事律师,口才了得不说,沉稳、周全的性格一贯让人信服,日常工作之一便是“与人交际”,除了要完满周旋于顶顶聪明的法官、检察官之间,还要练就三言两语安稳人心、夺取信任的本事。
但唯独面对家庭时,她与普通妇人无异,一言不合便要大吵大闹一番,无论作为大学老师的陈父如何解释、规劝,甚至逃避,都无法消除陈母的怒气。
久而久之,“不欢而散”直接替代了“一家团圆”,针尖对麦芒一般,陈蕴识的父母几乎到了没法沟通的地步。
今天是陈蕴识十八岁生日,陈母办案路过雨花巷,便想着开车把蕴识、夕颜姐妹都捎回市里,提前订好餐厅、蛋糕,甚至特意叮嘱助理去家里收拾好书房,床单要换成小女孩喜欢的粉色。
但她没想到一进家门就看见陈父老相好的女儿……
陈母看了一眼坐在她身边坑着头的陈蕴识,心里难免发酸,她顾忌儿子生日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儿子,听妈妈话,去收拾东西。”
陈蕴识依旧坑着头不作声,陈父在客厅踱步,他一连好几天晚上没能沾着床,只有午休时间才能在桌上趴一会儿,经刚才这么一闹,他这会儿后腰痛得直不起身。
见陈母难为儿子,他又气不过走上前:“你逼他做什么?儿子他喜欢待在家里,不稀罕跟你回市里!就算我们俩老死不相往来,这里也永远都是蕴识的家,我也永远是他爸爸!”
“哼!”
陈母一口气梗在胸口,憋得她差点起身指着陈父鼻子就骂,但她忍了忍,只是冷冷往书房看一眼:“你还没跟我办完离婚手续就急着把老相好的女儿往家领,就你这样的人还配说自己是他爸爸!”
“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陈父手撑在腰上,整个人气得直哆嗦,他指了指书房,又无力地甩手到身后,“我懒得跟你扯皮,你不信任我,那我就是给你讲一千遍、一万遍都是枉然,说多错多,你只当我是狡辩,那你还要我怎么讲?”
“陈东远你放屁!”陈母刚要起身,手臂却被陈蕴识拉住,他紧紧揽住陈母的肩,轻声安抚:“妈,你胃不好,别再动气了。”
“妈没事,妈好好的呢。”陈母拍拍他的手,想让他放心,眼睛却死盯着陈父,恨不得将他的心剜出一个大窟窿,好往里灌满冰渣子。
她舌尖一卷,冷言道:“妈可不能有事,靠你爸啊,将来别说房子、车子,恐怕有人让你一个碗都带不走!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妈天天跟那些幺蛾子打交道怕是糟了报应了,忙着帮东家离婚,帮西家造假,结果自己家里养了一只吸血的蛆都没发现……”
“方萍!你不要在孩子面前阴阳怪气的说话,谁是蛆?我不是,蒋慧妈妈更不是,她现在肠癌晚期还躺在医院生死未卜,麻烦你给自己积点口德,也在孩子面前有点母亲的样子。”
“哟,你为人师表,你道德高尚,你说起话来头头是道,那你怎么把小三女儿领到家里来了?啊?”方萍哂笑。
“你别动不动就把小三挂嘴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跟蒋慧妈妈之间清清白白,那孩子今天没地方去,我不领她回家难道看着她在医院走廊睡吗?你也是当妈妈的人,将心比心。”
……
其实陈蕴识听得云里雾里,自打方萍通知他父母已经决定和平分手后,他仍然处于圆满家庭的真实感中,除了父母不再碰面、争吵,他觉察不到任何单亲家庭的味道。
他甚至天真的觉得父母只是难得任性,他们只是相爱太久而产生了厌倦感,也可能只是柴米油盐过于琐碎,但二十年已过,夫妻早已经不是一个栓着红神的红盖头,而是一饭一蔬构筑的围城。
将两人困住,余生谁也出不去,我拿全部青春倾付于你。
可是,眼前父母獠牙撕扯的嘴脸似乎都在暗示着:成人的世界,千万种缘由和苦衷,无理也好,有理也罢,既已经走到反目的地步,那一笔“情”字可算是到了底了。
至于蒋慧,陈蕴识只知她母亲蒋心悦是陈父的同事,见过一两次,但现在已经没了印象,其他近乎一无所知。蒋慧比自己小一岁,跟夕颜同龄,但看起来不比小学生大多少,不仅个头小,脸也小,衬得她一双眼睛黑亮得像只舔伤的猫,透着清清冷冷的光。
陈蕴识把父母这两年争吵的内容拼拼凑凑,得出了一个他自认为合理的八点档常见桥段,大约是陈父与蒋心悦走得有些近,致使一贯好强的方萍难以忍受而提出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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