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重廷川冷冷的道:“任凭你说再多次,我也只能这样告诉你。”
近日来的担惊受怕近乎要将梁大将军压垮。
女儿的逝去,妻子的病症,这一项项一桩桩简直要将这个汉子压垮。虽然打过无数的仗,可是没有哪一次的仗像现在的境况这样让他绝望。
眼看着半点儿希望都没有了,梁大将军愤然之下就有些不管不顾,喊道:“我梁家哪里对不住你?我哪里对不住你?大姐儿都这样了,她娘眼看着也不成了,你还想如何?你竟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了么!”
梁大将军字字都是指责,字字都是抱怨。
重廷川沉默了片刻,待到梁大将军连声吼完一下子接不上气、大口喘着的时候方才说道:“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什么?”梁大将军花白的眉毛拧在了一起,“即便这样,你却还要这般信口雌黄么!”
“我已经仁至义尽了。”重廷川复又重复了遍。
当年他被选为太子,梁大将军在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且这么多年来,即便梁氏再不喜欢他、再排斥他,梁大将军却对他一如既往的好。
这些重廷川都记得。
重廷川压低声音厉声与梁大将军说道:“梁家被捉,陛下本想将你们满门斩了。我顾念着大将军对我的好,力劝陛下,这才让你和你的子孙有了生机!倘若我不去劝,单就你的好妻子好女儿做的那些事,依着陛下的性子怕是要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洪熙帝虽然处事宽厚,但他对于触犯了他底限的人尤其狠戾。
这个梁大将军也知道。
不过梁大将军犹不觉得事情会到了这一步,“我梁家没做亏了良心的事情!即便皇上要怨,那我们也罪不致死!”
听了他这话,重廷川反倒是微微的笑了。只不过他唇边的笑意很淡,甚至于带了一点的嘲讽。
“大将军过真天真。”重廷川脊背挺直的说道:“皇上让谁生让谁死,那都不过是在皇上的一念之间罢了。莫不是大将军觉得自己可以左右皇上的意见?”
最后一句话仿佛一记重锤砸在了梁大将军的身上。
他哪里来的能耐能够左右陛下?若真可以的话,他大可以直接求见皇上直接质问皇上,何至于非要来此!
因为他知道,重廷川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皇上,所以他来了。那个能够劝得动皇上的不是他,而是重廷川。
梁大将军心里跳的厉害,额边青筋暴起,显然是在压抑着自己的诸多情绪。
“好。很好。”梁大将军悲苦的道:“你们重家就这样把我们牵连进了这里面,然后拍拍屁.股就推的一干二净!如果没有你们重家的这些人,我的妻儿何至于被牵连进去?她们根本就和这些无关!”
这话惹怒了重廷川。
虽然事情是因了重老太太而起,但是梁太太明知在害人却助纣为虐,哪里曾为她们所害之人想过半分?!而且梁太太与梁氏这些年做的“事”还少么?!
她们既然为了个侯夫人的名头愿意出卖自己的良心,就要为自己曾经做下的事情负责到底!
重廷川虽敬重梁大将军,却不代表他可以在这件事情上妥协。
眼看梁大将军一直在为梁氏和梁太太开脱,重廷川终是怒极,大手一挥唤了人来,指了梁大将军说道:“送客!”
梁大将军也怒了,收起悲痛来吼道:“你个臭小子,翅膀硬了就不认人了不成!”
重廷川并未多说什么,只留下了一句“大将军想通了再和我说罢”,这便再也不理会这一头,自顾自的快步回了石竹苑去。
石竹苑里,每个人都在紧张的忙碌着,没有人在偷懒。丫鬟婆子们或是在好好的守着院门,或是在帮忙端水准备郦南溪屋里所需要的东西,或者是搭把手给众人准备吃喝,半点儿都不得闲。
重廷川进到院子里看到这忙忙碌碌的情形后顿时心里一沉。既然还在忙着,就说明事情还没有好。
他担心不已,喊了稳婆问道:“怎么回事?”怎么那么久。
虽然卫国公未曾言明,但稳婆已经给那么多户人家接生过,所以对他的担忧了若指掌,“国公爷不必担心。有的要疼两三天呢。您先去忙,夫人这边好了再去告诉您。”
重廷川随意的点了下头并未多说什么。不过,他却并未像刚才点头的那样“先去忙”,而是从旁抄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院子里,半点也不敢离开。
等待的过程最是难熬。晚上天暗下来黑漆漆的,更是让这种等待变得异常漫长。最终,在那天边现出第一丝亮光的时候,屋子里也传出了孩子“哇”的一声哭叫。
这惊喜来的太突然,而且在惊喜来临之前已经等了太久。重廷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顿了顿方才晓得发生了什么,三两步就冲到了产房的门口。
郭妈妈抱了个包被出来,口中不住的惊喜说道:“恭喜国公爷!贺喜国公爷!是个小公子!”
她最后一个“子”字还没落下,眼前人影一闪,重廷川已经闪身到了她身后直接进了屋。
满屋子的血腥气。红色太过扎眼,好似将这屋子染红了一般。
在这触目惊心的红里,床上躺着的纤细身影显得尤其娇弱。
见郦南溪双目紧闭,重廷川放缓步子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她的身边。探手抚了抚她额上的发,看她半点儿的反应都没有,他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转念一想,刚刚郭妈妈出去的时候好似十分欢喜神色间没有阴霾,重廷川方才放心了稍许。探她脉搏,虽然弱了些,可是应当没有大事。
心下放松后他的神色也和缓了许多。重廷川侧首问稳婆,得知郦南溪果真是累极了即刻睡去后,这就俯身在她额上吻了下。眼看着大家都在忙碌着整理屋子,他在这里显得尤其的多余,重廷川方才一步步的退出了屋子行到了外头。
确认郦南溪安然无恙,重廷川心中巨石落了地,这才想起来郭妈妈怀里抱着的那一个。
急匆匆的到了外头,四顾去看没有见到郭妈妈的身影,重廷川急了,喊住一个丫鬟就问:“郭妈妈呢?去了哪里?”
小丫鬟正捧着一叠干净的布巾走着呢,听闻后先是行了个礼祝贺了重廷川,这才指了旁边的屋子说道:“妈妈带了小公子去乳母那边了。”
重廷川心急之下急慌慌的就要往那边走。行了几步忽地记起来,哦,见乳母去了。那岂不是在吃奶?
他可没兴趣去见旁的女人喂奶的样子,就点了刚刚那小丫鬟说道:“去,把他给我带来。”
小丫鬟不明所以,问道:“郭妈妈?”
重廷川心说这个时候他见郭妈妈做什么,轻咳一声道:“那臭小子。”
小丫鬟这回听懂了,笑道:“原来是小公子。”她又朝重廷川福了福身,这就抱紧了怀里的东西与他道:“国公爷等等,婢子即刻就去。”说着就搂紧了怀里东西飞奔而去。
重廷川大刀金马的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了。他不时的朝着那个屋子看一眼,但是好半晌都没有看到屋门打开,渐渐的就失去了耐心。
缓步走到屋门前不远处,想想那臭小子早晚都得见,何必心急?于是又故作镇定的坐回了石凳上。
他不时的去看看郦南溪醒了没,见没醒,就回到石凳上继续等。如此往复了好些次,许久后,郭妈妈所在的那间屋子的房门终于打开。
重廷川看着旁边随风轻摆的垂柳枝,等到郭妈妈笑着行礼说“小公子来给国公爷请安了”,方才淡淡的转过视线,望了过去。
郭妈妈解释道:“刚刚小公子在吃奶不能中途撤开,这就等了小公子吃饱再抱了来。”
重廷川似是十分随意的点了下头,这就往她的怀里看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可是把他惊到了,“这么丑?”
他媳妇儿漂亮得紧,他也,嗯,不算难看。这小子怎么跟个猴子似的,整个小脸皱成了一团,丑的惨绝人寰。
郭妈妈听了后不乐意了,“小公子可好看着呢。只不过还没长开罢了。”
一句话说完后,郭妈妈方才发现重廷川根本没有在听。他的眼睛紧紧盯在小孩子身上,手指头也伸了出去,勾了勾小孩子的小手。
他的手很大,小孩子的手很小。一大一小对在了一起,有种十分强烈的冲突感,可是这种对比之中却又让人觉得可爱而和谐。
“国公爷抱抱小公子吧?”郭妈妈看出重廷川很喜欢这个孩子,就将小包被往前递了递,“抱一抱吧。”
重廷川扭过头去看向一边,心里天人交战着。
可还没等他想清楚,那软软的一小团已经到了他的怀里。
重廷川生怕小家伙跌下去,赶忙弯了手臂接住他。
真的是很小的一团。还没他小臂长呢。单手抱着都嫌小。
可越是小,越是难抱。
那裹着孩子的包被跟个圆柱子似的在他手臂上想要滚来滚去,他又不敢使大力,如何是好?
重廷川全身紧绷着问郭妈妈:“他好像在往下滑。”
郭妈妈瞅了一眼,笑道:“不要紧,没事儿。”
“确实在往下滑。”重廷川认真的和她道:“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
而且他还感觉到他的小脚在乱踢。小小的脚丫踹到了被子上,这力气传到他的手臂上时不过是很细微的一点点触感罢了。偏他这个时候感觉十分灵敏,即便是很小的一点点都能感受得到。
郭妈妈见他真的是不会抱孩子,再看他好似也不太想抱,就准备将孩子接回来。
哪知道她刚伸出手去,重廷川却身子一转背过了身去。
郭妈妈心知他这是还想多抱一会儿,就也不揭穿他,只说道:“我还要去看看奶奶那里,小公子就先交给国公爷了。”
重廷川淡淡的“嗯”了声。待到郭妈妈离开,周围没了旁人,他才继续朝那张“很丑的小小的”脸蛋儿望了过去。
看久了后他发现,虽然这孩子不好看,可怎么越看越顺眼了呢?瞧着这小样子,白白净净的,比旁人家的好看孩子还投他的眼缘。
重廷川正盯着小家伙的睡容翻来覆去的瞧,就听丫鬟禀道:“国公爷,五奶奶来看六奶奶和小公子,要不要让她进来?”
重廷川听闻后原本是想让人将吴氏赶出去的。毕竟这个女人太过于呱噪,让他真的是一点点的好脸色都没法给她。
可是,就在这话将要说出去的时候,他忽然就想到了今日见到的两个人。
先是魏浩文,后是梁大将军。
他们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都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错便到了如今的境地。可是有些时候事情到了某个境地,并非是人力可以控制的。
但认真算来,若非是重老太太,若非是梁太太母女俩,何须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倘若没有重老太太的步步算计,倘若没有梁太太和梁氏的助纣为虐,许多人的命运根本就不是如今的样子。
追根究底,这事儿的初始是重老太太那里。
重廷川忽地改了主意,让人将吴氏请了进来。
吴氏只说是想要见郦南溪,听闻郦南溪还在睡后本打算离去,谁料丫鬟却来告诉她,国公爷有请。
吴氏叫苦不迭。
她只算着郦南溪那边了,却忽略了重廷川。只因她就没想过重廷川会肯搭理她。
她很想装作没听见将这事儿给省了去,直接回到自己的绿萝苑就罢。可思来想去后,她还是没有这个胆量,只能磨磨蹭蹭的在丫鬟引领下到了重廷川这边。
“这桩喜事,老太太那里知道了么。”重廷川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口中如此问道。
吴氏没料到会听见这么一番话,怔了怔道:“许是知道了罢。”而后又摇头,“不对,不一定。还没遣了人去。”
原先梁氏在家的话,梁氏定然会让人去做这事儿。但是如今看重廷川这态度,郦南溪和重廷川这边应当没有时间派了人去,而吴氏自己现在也没有让人去说。现看来旧宅那里不知道的可能性更大。
重廷川微微笑了,“既然如此,不若五奶奶过去一趟,将这事儿告诉老太太罢。”
“我?”吴氏没料到重廷川会交给她事情做,不敢置信的问道:“国公爷在说我?”
“嗯。”重廷川又碰了碰小孩子的小手,“五奶奶去说罢。”
生怕吴氏不理解他的意思,重廷川又补充道:“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要拘着自己,凭着自己的所想来说即可。”
吴氏这火爆性子,说起话来是怎么硬怎么来,时常把人膈应个半死。
老太太那里半死不活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他这里却一派和乐呈现着欣欣向荣的景象。消息传到老太太那里后定然会恼火的罢!
不知老人家年纪那么大了,会不会一口气提不上了就此呜呼了?
……想想就觉得十分振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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