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的她可是不会将这样的话说出口。如今这般,可见她的脾性可是真大了不少。也可以看出她是对这事儿真的很在意。
重廷川莞尔,将她推他的手顺势一捞握在了掌心,“你说罢。你说让我怎么做,我就这么做,如何?”
一听这话就是在敷衍人。
郦南溪彻底恼了,气道:“六爷可是上点心吧。于姨娘为了孩子们不肯走,你当只有五爷和博哥儿、月姐儿?你怎么不想想,或许还有你,或许还有我肚子里的这个小的。你怎么就不想想,于姨娘疼了你那么多年,这感情怎么说放就能放了?!”
她甚少发脾气。不过一发脾气,就会不管不顾的直中要害。
重廷川的呼吸瞬间有些乱了。他偏过头去望向烛光。
“六爷,你想想,于姨娘为什么就会忽然不记得那些事情了。为什么她就到梁家了。还有那金玉桥,她只记得那个地方了,许是那里有什么特别不成?”郦南溪拉着他的手急道:“你帮一帮她吧。”
这个“帮”字让重廷川猛地回过头来望向她。
“不是我不想帮,而是她从来不肯让我管她的事情。一点都不行,你懂吗。”重廷川的声音里有痛苦,也有无奈,“你当我不想帮?可你看,我哪次帮她落得好了?”
见到他这样,郦南溪反倒松了口气。
“于姨娘的脾六爷还不知道么。她就算想让你帮忙,也不敢说罢。”她轻轻摇着重廷川的手臂,温声道:“如果这次于姨娘让你帮忙,你会不会帮她?”
重廷川抬眼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你说呢。”
郦南溪这便笑了。
她心里欢喜,主动凑到重廷川的身边,在他脸颊上吧唧重重亲了一下。
这样明显的讨好的一个吻,让重廷川真是哭笑不得。
“你也是,”他叹息着搂了她入怀,“为了自己的事情,从来不会逼我。为了旁人的事情,倒是时常来逼我。何苦来着。”
“六爷这话可是说错了。”郦南溪勾着他的手指在手中把玩着,“于姨娘可不是外人。还有,我的事哪还需要逼你?你自己不就帮我解决了。”
她这最后两句话说的十分顺理成章十分的理所当然。
重廷川觉得很是顺耳,心情顿时愉悦了不少。
“嗯,你放心。梁家的事情,我会想法子查一查。齐茂和红奴那边,常寿他们过不多久应该能撬出一些话来。”
他决定不去管于姨娘要不要他帮忙了。单凭西西开口让他来查,他就姑且查一查好了。
重廷川将手指探出,和小妻子十指紧扣,然后在她手上落下了个轻吻,“二老爷那边我也会让人留意着。你放心。”
而后的两日里,阿查无事就会过来郦南溪这里,郦南溪就会寻机让于姨娘过来一趟。因为于姨娘自打郦南溪怀孕后无事就会过来送些吃的,本就来的比较勤,倒是没有人去多怀疑什么。
这日便到了端午节。按照往年的惯例,今日会在京城西郊的西明江上举行龙舟赛。
重二老爷在中秋节那日的时候曾经落到了江水里。虽然今儿会有龙舟赛的盛景,可他依然不肯过去。
“龙舟赛而已,有什么好的!”重二老爷面对着二太太徐氏的抱怨,吹胡子瞪眼的反驳道:“咱们家又没有人上场,不看也罢,不看也罢!”
自打前一天起,老太太就在动员二老爷一同去西明江畔。老人家劝说了一天儿子都不肯,就直接歇了这个心思。
可是今儿早晨大家聚集在香蒲院里,听闻大家都去,就连已经有了身孕的郦南溪都会过去,二太太徐氏就坐不住了,又再三去劝二老爷。
谁料二老爷当着众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留给她,直接驳斥了她的请求。
徐氏的脸色很不好看。倘若二老爷好好与她说的话,她或许也就好好和他回话了。偏偏二老爷说完后还抱怨道:“你那么看重那什么龙舟赛有什么好?不过是看旁人在那里累死累活罢了。竟然还觉得好玩,妇人之见。”
徐氏本就觉得面子上不太好看了,被他这一通说,怒从心头起,与他驳道:“妇人之见?这里都是女的,妇人之见的话,你难不成连老太太都说着?哦,咱们家还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早先还送了粽子来家里,还让人在问候老太太提了句观赛的时候小心着点。莫不是皇后娘娘也‘妇人之见’?”
二老爷登时有些下不来台。
他觉得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徐氏还这样咄咄相逼,还用皇后娘娘还有老太太压他。二老爷怒了,将手里的茶盏往地上一摔,“你个无知妇人!你懂什么?”
语毕他高声问道:“孟女呢?孟女在哪里?我去寻她。”他朝徐氏怒瞪了眼,“你去观你的赛吧!我在家里读书照样逍遥自在!”
他虽然口里说着“读书”,可刚才分明特意提起孟女,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徐氏恨得牙痒痒的,“孟女等下要伺候我出门。”
二老爷哼了声,与老太太拱手道:“母亲,儿子今天身子不舒坦,想要孟女在旁侍疾。还望母亲答应。”
徐氏还欲再言,重老太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开口。待到徐氏气得扭头去和二奶奶何氏说话了,老太太这才与二老爷说道:“就让她留下吧。”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孟女。
徐氏知道老太太是怕带着孟女的话路上她和孟女再去冲突,被旁人看到了不太好。可一想到那个娇娇柔柔的女人趁她不在的时候不知道会和二老爷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徐氏的心里就窝着一团火。
她就让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留了下来,如此这般的悄声吩咐了几句。
二太太和二老爷之间战火硝烟弥漫,旁人却都还在想着今日江中的比赛盛事。
说到龙舟赛,重家适龄的男子倒是有,不过大家都没有参与到赛事当中。
其中原因倒也简单。重老太太看重家中声望。因着是皇后娘家,重家人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的话着实不太好看。偏偏重廷川没有可能去参与其中,其他男丁都并非孔武有力之人,怎么看都是输的可能性较大。所以重老太太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不准参与到比赛当中去。
大家都知道自家这位老祖宗的心思,所以没有人反驳。而且端午节本就是过的热闹就好,旁的还有许多可以看可以玩的,龙舟赛看看也挺好,并不一定非要参与进去,所以大家依然兴致高昂。
重二老爷离去后,其余人都是要去江边的。
重老太太将大家一一安置妥当,又细问了郦南溪几句。得知郦南溪这边早有重廷川安排好了,老太太就也放心下来。
郦南溪本是没打算去观赛的。但重廷川与她说,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是看个比赛而已。旁边有人护卫着,断然不会出事,尽管去就好。”重廷川这般与她说道。
其实他说的云淡风轻,心里也有些没底,暗地里却是做了许多的安排。不仅一路上都安排了人暗中看护着,以防有意外出现,他还甚至特地调了一队武艺极好的人扮作家丁跟随在郦南溪的身旁。
他这样费尽心力,是知道郦南溪肯定很想去看看。而且他知道她没多久就要生产了,再过段时日定然是更不能出门去。且生子后她也需要休养,很久都要憋在家里。
想到小丫头要在院子里熬那么久都没法出去溜达溜达,他就于心不忍。宁愿自己费些力气多做些安排,也只希望她能够尽量多开心开心。
事实证明,他的这个安排没错。
见到可以出门去,郦南溪确实是高兴的。提前一天就让人开始准备粽子,说是观赛的时候吃。还让人备了许多的礼,准备到时候分给一同观赛的相熟人家的女眷。
“这种馅儿的粽子多包一些。”郦南溪指了好几种带肉的粽子馅说道:“江婉、丽娘和平兰她们怕是没有吃过,到时候给她们尝一尝。”
柳妈妈看着啧啧叹息,半掩着口道:“也不知这肉馅儿的什么好。我吃着怪腻的,远不如咱们蜜枣的好吃。”
郭妈妈笑道:“肉粽啊,爱吃的人很喜欢,不爱吃的人避之如蛇蝎,单看个人口味了。说不定几位姑娘就有爱吃的呢。”
“正是如此。”岳妈妈道:“原先我也不爱吃这样的。如今尝尝倒是不错。莫不是咱们六奶奶准备的馅儿就是比旁人备的好?”
“这倒也是。”柳妈妈笑笑,跟着打趣了几句便帮忙去包了。
当时没多久阿查也过来了,郦南溪让他也带了些粽子回去。
这次去往西明江,旁的东西准备的不算多,吃的倒是有好几筐。
如今老太太说是大家可以开始出发了,郦南溪就由人搀扶着去到了自己的车子上,歪靠在上面往江边行去。
刚刚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就听外头金盏奇道:“咦?于姨娘她们也去么?本还以为太太不会让姨娘过去呢。”
听了这话,郦南溪撩开车帘往外头看了眼。
果不其然。只见外头梁氏的那辆车子旁停了一辆黑漆的不起眼的马车。于姨娘和张姨娘两人正一人抱着一个盒子,在往那黑漆马车上行。
郭妈妈也听见了金盏的话,轻叱道:“管那么多作甚!刚才让你放的粽子可曾放好了?放好了?那就赶紧上车去!磨磨蹭蹭的何时才能到!”
金盏笑嘻嘻的钻进了郦南溪的马车。不多时,郭妈妈也跟着上拉了。
重廷川一早就吩咐了,让她们两个陪在郦南溪的身边片刻也不准离开,务必要护好她。因此这一路过去,她们两个都和郦南溪一起坐在车里,随时看护着。
待到女眷们已经上车后,男子们就翻身上马。重家一行便往西明江畔去。
正当重家人往西郊而行时,重廷川也正往那边行着。
此刻他的身旁是个骑着骏马的中年男子。男子衣着简单,看上去不过是寻常的长袍而已,腰间坠着的那块翡翠配饰却极其精致。虽然是只闲适的骑着马而已,他通身的尊贵气度却让周围的人不敢抬头去看。
两人身后是身穿常服的御林军。御林军儿郎们都在说笑着,瞧上去十分的闲适,但他们的眼睛却时刻在警惕着看着四周,半点也不敢放松。
重廷川骑马的时候,刻意落后那中年男子半个马头。只因那男子正是当今的圣上,洪熙帝。
洪熙帝今日微服出巡显然心情极好。
看着这街上的繁华景象,他甚至还和重廷川说起了当年事:“往年我年轻的时候,还未即位,时常微服出巡。天南地北的走,哪里都看看,哪里都走走,方能有见识。”
说到此他叮嘱重廷川:“往后你若是有了儿子,趁他年少还没继承家业的时候,也让他多走走。别整天闷家里,什么都不懂。”
重廷川颔首道:“我记住了。”
“别光顾着记,要真的让这想法进到心里去才行。只说说有什么用。不入到心里去、不是真觉得这想法正确的话,到时候孩子大了,你许是就忘了今日这些了。”洪熙帝说着摇了摇头。
他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儿子。
都是从小就认真读书的好孩子,只不过知识懂得的多,见识却有些短浅。他有心想让孩子们到外头历练历练,可是皇后不答应,说是外头不够安全。
昨儿他还因着这事儿和皇后争执了几句。偏皇后不肯松口,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
如今看到重廷川,想到川哥儿的媳妇有了身孕,洪熙帝有感而发,这才说了几句。
“您放心。”重廷川在这个时候自然不能提起洪熙帝的身份,避开称呼不提,“我这些年走了不少地方,自然知道您的好意。”
洪熙帝就笑了,“也是。川哥儿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不知凡几,说不定比我到的地方还多。”说到这个,洪熙帝忽地想起一事,“不过有个地方我去过,你却是没有去过。”
“哪里?”
“西疆。”洪熙帝哈哈大笑,“即便你去过西边,我可是到了西疆最西端,比你走得还要远。”说罢,他轻轻一叹,“不过转眼间也三十多年过去了。”
最近听说“西疆”二字的次数着实太多了些,饶是重廷川沉稳如斯,闻言不由得也怔了怔。嘚嘚的马蹄声入耳,让他思绪回转。
“我在西疆确实待的不久,去的也并不远,因此知道的那里的事情也不多。”他低声道。
洪熙帝哈哈笑了几声,并未留意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不过,在看到现在所经过的位置时,洪熙帝的脸色却是微微的有些变了。
重廷川已经回过神来,发现了帝王神色的变化,沉声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没什么。”洪熙帝一手执着马鞭,遥遥的指着远处,“你看到那里了吗。”
重廷川顺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在那里,有条小河,河上架了座桥。因着那小河叫做“金水”,所以那桥取名为“金玉桥”。
“自然是看到了。”重廷川答道:“您说的是那座桥还是那条河?”
洪熙帝盯着那桥瞧了会儿,笑容渐渐消失,语气也渐渐开始低沉。
他轻轻低叹道:“金玉桥。”而后将这三个字想了想,又是一声叹息。
当年他往那桥上去了许多次。
可是,都没寻到那答应了他要来京的相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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