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平兰看郦南溪一直垂眸不语,就拉了她去一旁道:“丽娘说话口无遮拦你是知道的。我们明白你家中和侯府都出了事,晓得你心情不好。江婉在梅三郎跟前维护你是怕你更加难过,我们嘛,倒是无所谓了。”
郦南溪其实早就看出来朱丽娘是故意那么说。旁的不敢保证,但,这几个小姐妹的心她还是知道的,没有一个有坏心眼儿。她刚才不过是在想一些事情,所以在发呆罢了。
仔细想想,友人们为她考虑也是想要她开心。那些心情好不好的话,她就没有过多解释。
“我晓得她不是故意那般。”郦南溪笑看着朱丽娘食不下咽的样子,与柳平兰道:“可我就不告诉丽娘。让她自己心里难受,吃不下东西去。”
柳平兰听闻后掩口笑道:“西西说得对。丽娘最近丰腴了些,是该少吃点了。”
朱丽娘原先还紧张着怕郦南溪生气。如今看到两个小姐妹瞅着她偷笑,顿时明白过来了。她佯怒着大步走来,恰好听见柳平兰的最后一句,登时凶了眉眼说道:“好哇,我让你们吓我。等会儿分仙蜜果的时候,小心我把你们两个人的两份全抢来!”
郦南溪站起身来,边往后退着边道:“平兰本是为了你好,想让你少吃点好清减一些。如今苦心可是白费了。”说罢就躲到了柳平兰的身后。
朱丽娘笑着喊了句“你个坏心眼儿的”就跑过去追她。
三人闹了一会儿后,仙蜜果已经分在了小碟子里搁好了。梅江婉就招呼着大家去院中刚摆上的桌子旁吃。
不知是刚才喝茶喝多了,还是说和朱丽娘追跑了一阵后肠胃不适。待到落座后,郦南溪看着眼前的水果,一点食欲都提不起来。
旁人都在赞那果子清凉可口,梅江婉搭眼看到了郦南溪眉心轻蹙食不下咽的模样,凑过来轻声问道:“西西可是不喜欢这味道?”
“倒也不是。以往吃的时候很喜欢。”郦南溪捂着胸口说道:“就是没甚胃口。”
“那等会儿再吃罢。”柳平兰也道:“刚才丽娘一直追着西西跑。许是跑岔气儿了也说不定。”
梅江婉觉得这也很有可能,就让人给郦南溪端了杯清水来喝。
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郦南溪中午午膳的时候也没吃多少东西,很是有些神色恹恹提不起精神。她估摸着或许是昨晚上被重廷川闹了一夜,今天早晨又早起赶往梅府,故而睡眠不足。只想着回到石竹苑后赶紧补眠。
哪知道还没回到石竹苑,半路上就被人给拦住了。
看着正正好好出现在她回到石竹苑必经之路上的梁氏还有郑姨娘、张姨娘,郦南溪只觉得厌烦得很。开口的时候便有些语气不善:“不知太太和姨娘们这时候来所为何事?”
梁氏被儿女的事情搞得心烦意乱。她懒得再去应付一个不知存了什么心思的郑姨娘,就打算将话说开来。
看着郦南溪哪眉目间显而易见的不耐烦,梁氏微微笑了,说道:“也没什么事。不过,郑姨娘是我身边的,她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只想问六奶奶一句,柔姐儿这性命,到底是怎么没了的。”
郦南溪一听她这话就知道来者不善,轻蹙着眉心抿唇不语。
郑姨娘即便再有心里准备,也没料到梁氏会对郦南溪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即心里又惊又疼,喊道:“太太!这事儿您莫要再提了!”
“当然要提。”梁氏淡笑道:“总得让柔姐儿死个清楚明白、让你知道什么人好、什么人坏才成。”
听闻梁氏直接说到了那个“死”字,郑姨娘心里太过悲痛,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去。幸好张姨娘在旁扶了一把才站稳。不过,待到稳住身形,她就将张姨娘推至一旁,自个儿站着。
梁氏看着这一幕,冷哼道:“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好心让她代你去了侯府一趟,你倒是要将好心当作驴肝肺了!镇日里摆脸色给谁看!”
她先将话挑明,郑姨娘登时有些支撑不住。不过,这接连好些天她强行让自己振作,已经不至于因了这几句意外而失态泪流了。
郑姨娘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的说道:“太太这话说得不对。甚么是‘她代我走了这一趟’是为我好?难不成我看不得柔姐儿最后一眼,反倒是成了我的幸事了?”
“只因我是好心不让你看到柔姐儿被她亲兄弟给害了的样子。”梁氏带笑的声音现出几分尖利,“如果不是我们的好国公爷让柔姐儿去死,她如今怎么会已经不在了?”
梁氏看着郑姨娘的脸色一点点没了血色,笑得愈发畅快了些,“你想想,侯府的人哪敢随意处置国公府的女儿?不敢罢。那么,柔姐儿怎么就没了的?”说着就望向张姨娘,“柔姐儿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张姨娘看一眼梁氏,再看一眼郑姨娘希冀的眼神,最终咬着牙小声的道:“其实,柔姐儿,什么都没说就去了。”
梁氏愤恨的看着她。
张姨娘身子发着颤,却没敢照着梁氏的吩咐去说——自打她夺了郑姨娘最后一次见女儿的机会后,就日日做噩梦,无法成眠。她不想再错的更离谱了。
梁氏没料到张姨娘会这么讲,不过,这倒也无碍。
虽然不知个中细节,梁氏却还是十分笃定的道:“你想想,若非心里有鬼,我们的六奶奶又怎会心善到让你去见柔姐儿最后一面?要知道,柔姐儿可是差点害了咱们六奶奶,而后又真的让沈二奶奶出了事。”
听了这话,郑姨娘又重新去看郦南溪,口中喃喃说道:“别说了。求你们,别说了。”
在郑姨娘惊慌的眼神里和慌乱的话语中,郦南溪默然不语。
梁氏道她一句心善,她却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心善了。就因为主动让郑姨娘来看重芳柔最后一眼?
虽对旁人,甚至于重廷川,她都是在说“郑姨娘疼爱四姑娘所以让姨娘去看最后一面”,毕竟“那是四姑娘的生母”。但有些话,她只藏在了自己的心底深处,连重廷川都不曾说起。
她那日得知周公公也来了后,心里已然有了些底。重廷川是支使不动周公公的。后者会来,必然是皇上下令。而能让皇上下此命令的,要么就是皇上本人,要么就是皇后娘娘。
她更倾向于是皇后娘娘求了皇上让周公公“送东西”到庆阳侯府。
重芳柔惹出这样大的事情,对重家来说是不可抹去的污点。倘若只有重芳柔暗害她就罢了,毕竟只有几句话的事情,并未有真凭实据。
可如今重芳柔害姐姐流产的证据十分确凿。重皇后怕是无法容忍重芳柔给重家抹黑,为免后患才决意要除去此人……
这事儿显而易见是交给了重廷川。而重廷川因了妻子之前的遭遇,自然不会手软。
郦南溪不知道重廷川亲自处理此事的消息会不会传出去。因此她选择了让郑姨娘过去看重芳柔最后一眼。想着往后郑姨娘若是知道了实情,看在她让她们母女俩见了最后一面的份上,对重廷川的恨意能少一点。
在这个国公府里,重廷川收到的恶意已经够多了。她希望能够尽自己的最大可能来减少这种仇恨。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好的。
谁料阴差阳错之下,张姨娘去了,郑姨娘没去。再加上梁氏那一番说辞,也不知郑姨娘是个什么想法。
郦南溪想笑,就真的笑了下,“四姑娘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当时我在陪着姐姐,无暇顾及其他。”
她身子不太舒服,却强撑着说道:“旁的我不讲。我只想问姨娘,四姑娘缘何走到了这一步?若是她不曾行差踏错,今日怕也不会引来这般结局。追根究底,她若没做那些错事,单凭她这身份,怎么也不会过的太差。可偏偏她去做了。”
郦南溪举步走到郑姨娘的身侧,轻声说道:“四姑娘为何成了这般的状况,为何不听姨娘的教诲、为何一意孤行?若她听您的,自然不会走到这个田地。可现在就这样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郑姨娘欲言又止,被郦南溪轻拍了下手臂,将话咽了回去。
郦南溪笑看梁氏,“博哥儿也是如此,柔姐儿也是如此。我不知太太做的是什么打算。不过,我不会任由这种状况继续下去的。我很庆幸六爷好好的,五爷好好的。只要这府里的一切还没有太过糟糕,就还有希望。如果太太执意如此,到时候动怒的断然不只是国公爷一人了。”
其实郦南溪说的“动怒之人”是说重皇后,甚至于洪熙帝。毕竟如今皇后已经出了手,往后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但梁氏显然误解了她的未尽之言。
梁氏不甚在意的道:“我倒是不知六奶奶怒极是什么样子。拭目以待。”
郦南溪觉得和这样自以为是的人当真是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不再搭理她,朝前缓步而去。只轻轻的给郑姨娘留下了一句话:“无论我怎么说,还得你自己想通了才行。如果想不通,你觉得错都在我或者六爷,那也无妨。”有重廷川与她在一起,她并不畏惧。
郦南溪本就不太舒服,被梁氏这么一折腾,更是没了精神。回到石竹苑后就歪靠在了榻上,合目小憩。
虽然不过是打算稍微歇会儿,但没过多久,她就沉沉的睡了过去。睡梦中各种场景纷至沓来。有姐姐小产后的痛苦样子。有隔着门听到老太太说起三爷的死。有听闻重芳柔“不行了”的那个瞬间。还有重令博说重芳柔指使他将她推下假山……
种种的负面情绪缠绕着郦南溪,让她不得安眠。虽是在梦中,那痛苦不已的感觉依然十分真实,深入骨髓,让她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直到后来,忽然间好似有了依靠。
熟悉的温度缓缓传到身上,适中的力道将她轻轻拥住。
这般的熟悉感将她团团围住,让她的心瞬间沉静下来,所有的梦境蓦地消失不见。
郦南溪的呼吸渐渐平稳,继而熟睡。
过了许久后,她终于缓缓醒来。睁开眼的时候,先是看到了昏黄灯光。努力适应了下屋内光线,待到看清,这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
床边只燃了一盏灯,灯火被拨至很小,只有如豆的一丁点儿大。重廷川一手揽着她,一手执卷读书。感觉到手臂有微微在动,他将书搁到一旁,侧身问她:“可是睡醒了?”
“嗯。”郦南溪在他的搀扶下慢慢坐了起来,抬头看了看窗户,“都这么晚了。”
“是。你睡了不少时候。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还好。”郦南溪说的倒是实话。歇了会儿确实没有睡前那么难受了。
重廷川又关切的问了几句,这便准备唤了岳妈妈摆饭,却听郦南溪说道:“我还不太想吃,给我少准备一些罢。”
他之前听说她一回来就歇着了,再看她睡得不安稳,就十分紧张,生怕她是病了。此刻听闻后愈发担忧,商量道:“要不要叫人来瞧瞧?”
“不用了。”郦南溪道:“就是没甚胃口。不太想吃。”
“会不会是要来葵水了。”重廷川回忆道:“想你第一次之前就食欲不太好。”
“也不像。”这次没有那种小腹坠坠的感觉。
两人来回说了几句,都没有个准主意。郦南溪只好答应重廷川,若明日里还这样恹恹的没有精神和食欲,就寻了大夫来瞧瞧。
说着话的功夫,郦南溪起身下榻,这便发现桌上多了一小包东西。打开来看,居然是糖果。这些糖果甚是可爱,一个个不过黄豆大小,放到口中有股甜香的味道。
“哪里来的?”郦南溪惊喜道:“味道不错。”
重廷川看她虽没食欲,吃这些小零食倒是有兴致,不禁笑着暗叹了句果然是小丫头。
他缓步走到桌边,探手将她揽进怀里,说道:“顾鹏玉之妻诊出来有身孕,张老太医高兴,就做了好些小东西来分给同僚。我也得了一份。”
工部侍郎顾鹏玉是重廷川的友人。顾鹏玉之妻张氏便是张太医的妹妹、张老太医的女儿。
最近遇到的负面的事情太多,乍一听闻这般的喜事,郦南溪也被这欢喜感染了。笑道:“这可真是不错。顾太太可真是好福气。”
她说的“好福气”是讲有家里亲人一同庆祝,张老太医甚至于还特意为此做了这么好吃的点心。
重廷川却想岔了,以为她说的“好福气”是指有了身孕。
他将搂着小娇妻的手臂用力紧了紧,低笑道:“羡慕她做什么?”说着,又忍不住俯下.身子,吻上她的唇。
甜甜的糖果香气从她的唇边渡到他的口中。
重廷川愈发停不下来,边流连忘返,边低喃道:“待你养好了身子,我们多生几个,就无需羡慕旁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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