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十分笃定,妹妹既然回来了,就断然不会不来看他。因此郦陵溪虽然在看书,其实是极其难得的走了神,时常往门口看。
两人闲聊了会儿,郦陵溪将要送郦南溪离去的时候,忽地说起一件事来,“今早竹姐儿也回来过。她和四妹夫说,等到改日有空了让我们都过去玩。只不知你有没有空。我原是说我们过去,你不一定。如今看来,许是你也能去一趟?”
听了大哥这迟疑的语气,郦南溪知晓他也是没把握她能不能出国公府的门。
想必在家里人的眼中,国公府的生活当真是十分艰难的罢……
“哥哥不必担忧。”郦南溪笑着宽慰道:“国公爷待我极好。若我想过去,自然能够去成的。”
虽然她这么说的轻松,但郦陵溪眉目间的隐忧未退,依然有些担忧。不过,他并未再多说什么,只颔首道:“那就好。”
郦南溪知道他的意思。也明白他的忧心。
当年未嫁的时候,她也是十分担心自己以后的生活。只不过当真住进了石竹苑后,她才发现日子并不如自己之前顾虑的那般难熬。
思来想去,还是母亲告诉她的那句话对。
——只要夫妻两个一条心,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临走前,郦陵溪想起来一件事,与郦南溪说道:“云溪说过,中午他要去醉香楼用膳。若西西想要找他的话,不妨往那里去。这个时间的话或许还在那里。”
郦南溪本还因为没有见到二哥而伤感,听闻之后便欢喜起来,笑着与郦陵溪道了别。
郦府离国公府很有些距离,平日里驾车也要耗费些功夫才能到。好在醉香楼离郦府不算太远,不需要耽搁太久。不过郦南溪赶到醉香楼的时候,也已然是过了寻常的午膳时辰了。
她本还思量着二哥或许不在这里了,就打算看上一眼确认一下便罢。谁料竟然二哥还没走,依然在雅间与人小酌。
这件雅间选的很不错。
外有高大树木直立,树冠伸出,将窗外烈日尽数掩去,为屋中投下大片阴凉。从窗外望去,可以遥遥看到远处起伏的山峦,还有不远处开的绚烂的大片夏花。
这样的景致下,窗下对酌的两个俊雅少年看上去尤其的风流雅致。
郦南溪见郦云溪在朝自己招手,就快步行了过去,“哥哥真是好兴致,竟然吃酒到现在都没有好。”
郦云溪叹气指向了自己对面的人,“还不是他。拉着我一直坐到现在,也不知道想要做什么。”
郦南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桌子另一侧,这才发现那个与郦云溪小酌之人,她也识得。且今日早晨还和人提起过的。
正是梅家三郎梅江影。
看到梅江影后,郦南溪不由笑道:“早先时候我还和人提起过梅公子,没想到这个时候就遇到了。”
梅江影凤眼一挑,目光灼灼的看她,“六奶奶和人说过我?可是你主动先与人提起我的?”
他这问话来的没有缘由。郦南溪颇有些讶异。不过,细思一下,当时和庄明誉说起来的时候,果然是她先提起梅江影的没错。
郦南溪颔首笑道:“自然如此。当时提起了梅公子送表哥的折扇,这便说了起来。”
梅江影轻笑一声,没了言语。
郦云溪邀了郦南溪同坐。
郦南溪没有和他们共坐一桌,毕竟男女共桌不太合适。她让银星给她搬了椅子来放到郦云溪身边且离桌子稍远的地方,这才落了座。
梅江影静静看着这一幕。
郦云溪拿着筷子轻敲了下酒盅,引了梅江影重新看他,这才笑问道:“刚才问的问题三郎还未回答我。三郎果真没有后悔之事?往常的时候你总说自己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人人也都道三郎是风流之人,最不会委屈自己。不过,我终是有些好奇,三郎究竟有没有后悔过。”
他的声音已然有些发飘。
郦南溪一看暗道不好,这分明是有些醉了。她撩开雅间的帘子朝外唤来了伙计,让端来了醒酒汤。
伙计一次就端来了两碗。两少年身前各一个。
郦南溪拿了郦云溪的那一份,扶了哥哥去喝,“哥,你有些醉了。喝点汤解解酒。”
初时郦云溪是不肯喝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完全没事。不过,在郦南溪的强烈要求下,他不愿违了妹妹的好意,这才将汤尽数喝下。
梅江影自始至终都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待到郦南溪将空碗放下,梅江影忽地开了口,语带笑意的说道:“其实,仔细想来,确实有一件事,我后悔了。”
郦云溪本是微醺。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凑过去详问:“是什么事?”
“原本那事儿我也没有后悔。就是最近想来,越发的有些不是滋味。就是那时候我去江南偶遇你,你说……”
梅江影说罢,顿了一顿,最终摇头叹道:“也没什么了。”
郦云溪听他话说了一半就不再继续了,怎肯轻易饶过他?当即拉了他细问究竟。
梅江影到底没有再接下去。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细长的盒子,交给郦云溪,说道:“这样罢,给你个东西做赔罪。就当是我言而无信好了。”
郦云溪“咦”了声奇道:“梅三郎居然也有言而无信的时候?”
梅江影将那盒子塞到了郦云溪的手里,“早先和人行酒令,我赢了一个好物。你看如何?”
郦云溪打开盒子看了眼,竟是一支碧玺凤尾簪子。再一细看,居然是翡翠楼之物。用料雕工均是上乘,价值不菲。
“不错。”郦云溪边看着边说道:“你真给我?”
“当然,说了送你,自然就是要送。”
“别了别了。”这就让郦云溪的酒醒了一醒,将东西重新递到梅江影的跟前,哼笑,“我没有娶妻,母亲又不在这里,送我作甚。”说着就将东西推了回去。
梅江影就转眸去看郦南溪,“你不是还有妹妹?你若是用不上,转手送了小妹就是。”
“西西?”郦云溪转眸去看郦南溪。
郦南溪可是怕了什么转手送首饰收首饰了。她家夫君前前后后用不知道多少手段来做这种事情。
她可不愿再遇到这类情况。
即便那梅江影是要送了给哥哥赔罪的,那东西好似已经是哥哥的了,她也不愿去收。
郦南溪朝郦云溪微微摇了下头。
“那不一样。”郦云溪会意,断然拒绝,“我从不让我家妹子收臭男人的东西。谁都不行。”
郦南溪想起自家那个大高个儿,悄声提醒二哥,“六爷不在这里,你就敢这样说?”
郦云溪眨眨眼,忽地反应过来,哈的一笑,“对。妹夫的可以。”
郦南溪无奈摇头轻叹。
哥哥平日里多么聪慧俊雅的一个。如今看上去醉的那么狠,喝醒酒汤都一时半会儿的不管用了。
思及此她有些怨梅江影,与他道:“梅公子既是和二哥相交,想必知晓他酒量不甚好。何苦迫他饮酒?”
她是知道自己二哥的。一般不会随意喝酒,即便是喝了,也断然不会让自己醉。除非是好友相逼,他可能才会破例一两次。
梅江影笑道:“我原不知四少的酒量如此之浅。而且,他也不知道这酒后劲儿大。刚开始没感觉,不知不觉就到了这般田地了。”
郦云溪抬手道:“没事。原本也是出来散心,倒是不用太过拘束。”
郦南溪不知道哥哥有什么心事需要散心。但这样的情形下,怕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她有些担心郦云溪,就和梅江影说了一声。在梅江影的帮助下,她让郦云溪一起坐了马车将二哥送了回去。
梅江影一直骑马在旁跟着。先是送她们去了郦府,后来又送她回了国公府。
临道别的时候,梅江影喊了郦南溪一声。待到郦南溪掀开车帘子看他了,他说道:“我府里暖房里的花出了些问题。有的枯了有的死了,想要请你去看一看。不知可有空闲?”
郦南溪想了想,说道:“我家姐姐邀我去玩,还不知是哪一日。待到她那边有了消息再说罢。”
这话一看就是托词。分明是不想去。
梅江影就道:“那花是特意种给江婉做生辰礼物的。若是还没到她生辰就已经枯死,着实难办。”
“哪两种花?”
“六奶奶去了便知。这样说来也不好说。”语毕,梅江影轻轻叹息,“不知江婉知晓了花的状况后会不会伤心。”
虽然抬出了梅江婉来,但郦南溪还是有些犹豫,问道:“不知梅公子定下什么时候?我要看看得不得空。”
梅江影勾唇笑,“既是花出了问题,当然是越早越好。明儿中秋,六奶奶自然没空。不知十六那日如何?”
郦南溪想了想,十六那日重廷川可能没法休息,不能陪她一同过去。故而说道:“到时候看看再说罢。需得问过六爷才行。”
梅江影笑容滞了滞,没再说话。
回到府里后,郦南溪将今日购置的物品尽数拿了下来,送到老太太那里一些,这便着手开始安排石竹苑的厨里,看她们拟定明日的菜单。
因着是中秋节,月饼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北方和南方吃月饼的口味相差很大。
郦南溪既要顾及着重廷川的口味,也要顾及着她自己喜欢吃,所以和厨娘商议了好半晌,究竟做哪些样子的比较好。
拟定完毕后郦南溪出了屋子。她想起来二哥回去的情形,有些不太放心,遣了人去了趟郦府探问情况。待到派去的人回来,说是四少爷没有大碍,已经醒了酒去读书了,郦南溪这才彻底放了心,去了书房看账簿。
今儿事情多,早晨她没有来得及细看就去了木棉苑,而后出府去了。如今回来方才能够一一查阅。故而看的十分仔细认真。
重廷川回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自家小妻子正凝神对数字的认真模样。
他立在门边看了许久都未曾出声,一直就这么望着她。
郦南溪眼睛有些酸了打算起身喝杯茶的时候方才看到重廷川。
抬眼瞧见门口的高大身影,她还当时自己看错了。待到凝神细瞧,果然是他没错,她不由有些讶然,“六爷回来了?”
说着,她朝屋外看了眼。
重廷川明白她的意思,缓步行进屋内,“不管她们的事,是我跟她们说不用打扰你,无需通禀。”
他在她先前坐着的地方落了座,抬手翻看着桌上账簿,问道:“怎样?可是能理顺一些了?”
“嗯。”郦南溪走到桌边看他翻阅,“大致差不多了。”
仆从们的月例倒是好算。
石竹苑和外院的各项开支颇为繁琐且零碎,比郦家的花费要多很多。她上手确实耗了些时间。不过,一个月下来,她早已知道统共有哪些出项,而且能够全部理顺了。
重廷川看着账簿上标注的清秀小字。清晰条理,一目了然。
他抬指抚过那一个个小字,“你对算账颇为在行?”
“嗯。”郦南溪也没有过多谦虚,说道:“我算术是爹爹手把手教的。”
这倒是让重廷川有些意外,“四老爷十分疼爱你。”
“可不是。”郦南溪眉眼飞扬起来,“哥哥们和姐姐都嫉妒我,说爹爹只疼我一个。”
重廷川看着她明媚的笑颜,他的神色也愈发柔和起来。
这样一个在家里受尽宠爱的女孩儿,如今已经是他的妻了。
他有义务,也有责任,一定要将她护好。
重廷川伸手握了她的手,又从旁拽了把椅子放到他现今坐着的这个旁边,拉了她挨着自己坐好。
“你既是精通处理账务,”他斟酌着用词,缓缓说道:“那往后翡翠楼就交由你来打理罢。”
郦南溪一听,登时大惊,“六爷,我……”
“肖远能够处理大部分的事情。你只要管好账务,不要其中出了岔子就行。若是有甚难办之事,我自会帮你处理掉。往后有谁问起翡翠楼的东家,你出面即可。”
“可是,我没有掌管过这样大的铺子。”郦南溪有些犹豫,又有些疑惑:“六爷为什么要将它给我?”
郦家的铺子,没有做到这么大的。莫说郦家了,单说首饰这一类,满京城里也找不到个能与翡翠楼相抗衡的。
“我主意已定。”重廷川抬指抚了抚她的脸颊,动作轻柔而又缓慢,“你莫要再推辞了。若是有甚不好处理的,只管与我说。我帮你处理就是。”
生怕话说到这个份上后,她怕扰到他不肯寻他帮忙,重廷川又道:“大小事情都可来寻我相帮。”
听他这样说,郦南溪愈发疑惑,道:“六爷为什么不自己留着它?”既是他处理那边的事情游刃有余,为何又非要给她。
倒是奇了。
郦南溪当真是一头雾水。
她是知道重廷川在翡翠楼上花费了多少心思的。
不说那一单单的生意他是如何做成。也不说那些能工巧匠他是如何一个个寻来。只说翡翠楼的修葺和装饰,就足以看出他在其上耗费了大量的心力。
他这样重视的一个铺子,说给她就给她了……
这让她实在有些想不通也想不透。
她和翡翠楼究竟有何关系?怎的让他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考虑过后,她好不容易才择出了一个其中的关联——莫不是因为寻了肖远帮忙的事情?
郦南溪道:“肖掌柜做事十分可靠。即便六爷不将翡翠楼与我,肖掌柜的既是承诺了,也定然会答应帮忙不是?六爷又何须将翡翠楼给我。”
“与肖远有何关系?”重廷川听她这么说也是不解。
稍微思量了下才知道她想岔了,他抬指轻敲了下她的额,“小丫头胡思乱想什么。与肖远无关。他是什么样品性,我还是了解的。”
“那是为了什么?”郦南溪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撒手,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又是疑惑又是不解。
重廷川并未解释什么。
其实这个想法他原先已经想过,只不过一直没有拿定主意。
只因若是要管着翡翠楼,少不得要牵扯到查账这一块。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其实有点繁琐也很枯燥。他生怕这样会扰了郦南溪闲适的生活,所以一直在犹豫。
如今知晓郦南溪查账也不在话下,那么最后一点顾虑也尽皆消失。
他的想法其实颇为简单。
小丫头很爱漂亮,也喜欢时新的收拾。往常的时候他看她的时候,都是能够耗在翡翠楼挑半天。
他有心想要让她看到中意了的随便取走就是。偏她现在还和他算的比较分明,除非是他主动送她首饰,不然她轻易不肯从他的铺子里拿东西。上回若非碰到郦丹溪,恐怕她连那小小的几样都不愿意拿走。
如果将翡翠楼给了她,那些东西都是她的了,她想怎样就怎样,十分方便,连和他说声都不用。
只是面对着小丫头的疑问,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生怕一旦挑明了其中缘由,她就不肯收下这翡翠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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