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在前线血战沙场,你等不识征战之道,而公然指手画脚,彼者流血不止,而你等诋毁不休,自大自负到这等地步,也敢言治国?外贼寇边,杀我同袍,尔等手无缚鸡之力,只不过一声叹息;乱贼倾覆京师,劫掠州县,尔等束手无策,只能劝君王避祸,唯恐奔走不及;诸侯割据天下,九州烽烟不息,百姓流离失所,尔等不曾救下一城一人,竟然在此言说甚么礼仪,妄谈甚么天下归附,与白日做梦何异?!”
“而今国家兴办学院,兴百家之学,兵农工商贩夫走卒,有教无类,大唐之志向,君王之苦心,尔等何曾明白半分?平日不思好生教授学识,竟然对百家学生轻慢有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上辅君王下安黎庶,何等的豪气之言,但以尔等之短见与尺寸之胸怀,莫说天下,连身旁的同窗、自家的学子都容不下,还谈什么立功立德?!张口礼仪闭口礼度,外贼杀同袍,你说礼,乱贼扰民,你说礼,争权夺利时,你还说礼,排除异己时,你仍说礼,厚颜无耻到这等地步,真是可笑至极!”
王不器一席话说完,礼堂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粗重呼吸声更是清晰入耳。
儒家士子怒不可言,却嗔目结舌。
百家士子大感快意,却又受王不器感染,皆感悲凉。
江南北奔的士子如查文徽、陈陶、史虚白等,则是震惊不已。
王不器最后向李从璟执礼,“百家学问,取舍有道,天下士子,良莠不齐,还请太子斟酌!”
杨悫脸色惨白如纸,汗如雨下,他面朝李从璟,噗通一声伏低下拜,悲痛大呼:“此等毫无根据之言,真是只字不通,臣万万不敢苟同!千年以来,名臣良相如过江之鲤,哪一个不是我儒家士子?君王治国以礼以仁义,天下方能大兴啊!”
他说不过王不器,就来抱李从璟这个大靠山的大腿。
在杨悫想来,李从璟肯定会站在他这一边。
君王的心思,杨悫和他背后的无数儒家士子,都看得分明。
李嗣源是如何做成帝王的?他先前不过是一个臣子,是领兵大将,而一朝为士卒“披上龙袍”,就反攻洛阳成就了大业。
既然如此,李嗣源担不担心其它将领效仿他的事迹?他担不担心他家的江山也会突然倾覆?他没有理由不担心!他绝对会担心!
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解除武将兵权!同时扶持、重用另一股势力,抗衡、打压武人!
这股势力,士子就是现成的。
于是儒家士子趁机而起。
杨悫他们不知道将士正在沙场辛苦征战、流血牺牲吗?他们不知道此时提出打压武人的策略,会被很多人唾弃吗?他们又不是傻子,他们当然知道。
但他们不在乎。
为甚么不在乎?
因为君王会支持他们!
在打压武人这一点上,君王与士子的立场是一致的。
甚至连出发点都一样。君王是为了巩固自身帝位,不让武人再有乱国的机会,士子是为了巩固自身地位,不使士子再被武人骑在头上!
藩镇时代,是士子的噩梦,也是君王的噩梦。
而儒家的礼,儒家的忠君思想,则为这件事披上了完美的伪装。
所以君王和儒家士子会一拍即合。
儒学发展到今天,早就舍弃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类的思想,成为君王统治江山的奴仆,而且理所当然的继续发展下去,变本加厉。
只有适合君王稳固自家江山统治的思想,才是君王需要的思想。
儒家在汉初做到了,日后更会。
儒家必须要适应君王的这个需求,那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至于儒家学说往后会变成甚么样,他们不知道,至于儒家学说最后是不是会面目全非,与孔子的主张大相径庭,他们不在乎!
不被君王需要的治学治国思想,是没有存在价值,注定要消亡的!儒家之学都没了,哪里还有儒家士子?
故而,儒家无论发展到哪种面貌,君王都是掌舵人都是始作俑者,而儒家士子则是刽子手。
但那又如何,谁会在乎呢?
儒家士子哪里又会知道,天朝之外,万力之远的地方,会有撮尔小国在千年后强势兴起,犯我疆土?
即便知道了,又如何?只有得用的士子,才有资格考虑国是。
所以杨悫分外确定李从璟会站在他一边。
并且,君王既然用了儒家思想,自然会投桃报李,百家学说自然不会再被重视,兵农共医商,当然不能被抛弃,但也绝不会被看重,君王和儒家都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威胁儒家学说的统治地位!
所以百工,永远没有地位。
所以商品经济再发达,商人也永远无法掌权进入统治阶级,永远不会有话语权!
儒家对百家百工的打压,不是因为看不起,而是利益之争!
君王,儒家。
琴瑟相合。
狼狈为奸。
共同享用这座江山。
百年,千年,两千年。
直到锦绣山河万里凋敝。
直到君王发现儒家确实不行了,不能帮他统治江山了。
于是,废除科举制。
李从璟看了一眼拜倒在堂中的杨悫,从小案后站起身。
礼堂中,无数儒家士子悉数拜倒,不能拜倒的,也无不躬身执礼,齐声大呼:“请太子为我等做主!”
百家百工的士子,也无不执礼,紧张的等待太子的宣判。
李从璟目光沉静的面对大唐士林,开口的时候半分也不迟缓,语气果决,不容置疑,“本宫教令:立即革去杨悫学院祭酒之职!”
话音落,平地起惊雷。
士林震动,江山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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