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微冬约陈瑄与霍青棠赴宴吃饭,青棠转过头同孟微冬笑,“大都督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只是小女子一路舟车劳顿,走得累了,这回还请大都督宽宥,狮子楼的饭,小女子就不吃了。”
孟微冬瞟霍青棠的脸色,确实白白青青的,当下就道:“那你早些休息,我叫驿站的驿户弄些吃食给你们。”
待陈瑄与孟微冬一道走了,敏敏问青棠,“你们说好了吗,他认你了吗?”
屋里烛火一跳一跳的,敏敏捂着心口,“你快说呀,急死我了!”
青棠笑,然后点头。
“啊!”敏敏扑到霍青棠身上,“我的妈呀,他认你了,认你了,那你甚么时候回京城,你是不是以后就回京城住着,你以后还嫁给你的那个哥哥吗?哎呀,我刚刚瞧见他了,他长得可真好看,哎哟,你们要成亲了?”
“嘘!外头来人了”,青棠拍拍敏敏,敏敏扑在青棠身上大呼小叫,这头门外轻响,她从袖中伸出一对铜铃铛就往外头打,铃铛打出去就没了声响,青棠往外头走,结果就瞧见一双澄澈的眼睛,那人眼如黑玉,脚步轻盈,他凝视她,青棠站在门里,那人站在门外,似乎就要这样凝视到天荒地老,也不厌烦。
“是谁?”敏敏跑出去拣铃铛,抬头就瞧见刚刚才见过的顾惟玉,“哎呀,你来啦,我就说孟微冬是个混账,人家见面,他来干什么,来来来,这位哥哥,里面坐......”
敏敏有些热情得过了头,青棠转头笑她,“是不是没人跟你抢铁木耳了,心里很高兴?”敏敏娇小的身影跑远了,“你们自己玩儿,我去找铁木耳说一声,就说霍姑娘的情人来了,叫他别等了。”
“惟玉哥哥,你坐,我给你端茶。”
青棠左找右找,别说铜壶,就连个茶杯都没有,女孩子搓搓手,“那个......抱歉啊,惟玉哥哥,我也是刚来,还没有茶水招待你,不如......”
“青棠,我有些糊涂了,过去都压做一堆,你过去也曾经在有书香的屋子里招呼我饮茶,那些午后的日影,屋里有窗,有几个旧书架,还有茶水泛出的香味,日子是多么相类,我已经不能分辨,哪些是过去,哪些是你,哪些又是现在与将来。”
顾惟玉就站在霍青棠身后,他说:“我想叫你一声玲珑,又觉得自己虚伪,你分明不是玲珑,我想叫你一声小七,又更应该愧疚,小七的灵位还摆在我顾家的祠堂里。最后了,我只能叫你青棠,可霍青棠于我这个已婚男人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字,我不应该还有第二个妻子。”
青棠的背影凝住了,从正面看,就知道她的手握在一起,女孩子的声音很低,她没有嚷,“惟玉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生我和孟微冬的气,我和他......”
“霍姑娘、霍姑娘,您还没吃饭吧,大都督令小人给您准备了......”外头来了两个兵士,两人手上都提着食盒,藤编的食盒,两个兵士手上一人提着两个,一人手中是点心和汤,一人手中是白饭和菜,见里头有人,眼尖的那个说:“霍姑娘您慢用,我们就先回去了。”
两个兵士走出去,还听见一个的声音,“不是说要等她吃完才能走吗?”另一个道:“瞎了?瞧不见里头还有人?人家哪有心思吃饭......”
“孟微冬出现得毫无道理,他是......”青棠想解释两句,“我和他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惟玉哥哥,他是我母亲的旧情人,他......”
霍青棠说了两句,又听背后一点响动都没有,她转过身去,才瞧见身后空荡荡的,似没有人来过,似刚才的那人来过一场,都是幻影。
......
媚春与伊龄贺已经在凤阳城里最大的酒楼里等了很久,媚春偏着头,“她们兴许被什么事耽误了,再等等,再等等......”
“赛尔吉,铁木耳,我来啦......”
敏敏一把扑到桌前,“我来啦,我先吃个这个,我吃......”敏敏坐下就开始吃,全然不管人家吃不吃。
媚春挑开她的筷子,“霍姑娘呢?”
“她呀......”敏敏喝了半碗汤,才抬头道:“她的情郎来了,他们正说话呢。”
敏敏瞧伊龄贺,“你呀,没希望咯,我看她的情郎长得很好看,他们在一处就是甚么秦女之萧、酒店长卿,还有那西家宋玉,总之是两全其美,玉枝交辉......”
媚春一筷子敲过来,“闭嘴!”
筷子打到了敏敏的手,敏敏捏着手背,“打我有什么用,人家情郎来了,还有孟微冬给送饭,人家要甚么没有,还用你操心?”
伊龄贺起身,“孟微冬来了?”
敏敏碎碎念,“来了,来了,还臭不要脸,非要和人家一个姑娘家在一处说话,臭不要脸!”
伊龄贺起身就往外头走,媚春跟上去,一手捞起敏敏,“别吃了!快,要出事了!”
敏敏被媚春拽着,又转身从桌上拿了一个鸭头,“我要吃鸭舌,诶诶,出什么事了,你跑什么?”
伊龄贺一声口哨,一匹黑色骏马从街头跑了过来,敏敏咬着鸭脖子,“诶,惊寒也来了,它不是在苏州吗,谁带它来的?”
媚春解开酒楼旁边小棚子里的一匹马,她翻身而上,一手拉敏敏,“上马!”
话说顾惟玉来了又走,走得无声无息,青棠原本以为他是生气了,他气自己和孟微冬走得亲近,可坐下来想了半晌,又觉得顾惟玉不是这样的人,他就算生气,也不会一声不吭一走了之。青棠从包袱里摸出明月鞭缠在自己腰间,又找驿站的驿户要了一匹马,说是出门转转。
打更的走过街道,刚刚过了酉时,青棠朝天上看,此刻也算不得太晚,为什么今日看起来天格外黑一些,青棠拉着马缰,在街道上寻了一会儿,看看有没有顾惟玉的身影,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青棠驰马走到繁华的大街上,这里高楼林立,还有好些小摊贩,摊贩们支起招牌和桌椅,吆喝着开始做生意。
“姑娘,吃点什么?”
有人招呼青棠,青棠挥手,“多谢,我不......”
就这么一回头的功夫,青棠就瞧见这馄饨摊子旁边的两家小摊空了,不止店家不见了,就连装着煤的小炉子并着油锅和吃食都不见了,唯独还剩下几张空桌子。
“敢问店家,隔壁炸油条的老板去哪里了?”
这店家朝隔壁看了一眼,回道:“哦,他们呀,都不是正经做生意的,天天来摆摊,就是霸占一个位置,炸油条的也不炸油条,下面的也不下面,东西倒是准备得齐全,甚么都有,就是不正经做生意。”
“那他们能挣钱吗?”
店家瞧隔壁家的桌子,“他们没人管,这连着十多天,桌椅都是我给收拾的,明天他们还来,我再还给他们。”
青棠点头,“多谢店家。”
这是临街最旺的地头,没道理抢了好位置又不做生意的,青棠牵着马儿,往大街里头走深了一些,过了几家大酒楼,又走一程,这条街就该到头了,青棠想着方才那油锅下头的炉子,她看得清楚,里头是没点火的,里头似乎也不是蜂窝煤,倒像是晃动的煤油。
煤油?青棠上马,一扯马缰,马儿跑了几步,青棠朝方才路过的那几张空桌椅后头看,发现那处黑乎乎的,不似别处,竟是一点光都不透。“敢问店家,这后头是不是铺了东西?”
那店家见方才那姑娘又回来了,说道:“是啊,这铺了一层毡布,是里头的住户要求铺的,说外头炸油条,味儿大,熏得很,所以晚上我们要先把毡布铺上,才能开张。”
“那里头的人家岂不是不见光了?”
“哦,那倒是不怕,他说他们家不缺这点灯油,烧得起,只是不能揭开毡布,熏了他们。”
青棠丢了一粒碎银子,“多谢店家。”说完就走了。
后头那人还在喊,“诶,姑娘......”
青棠驰马绕到那条街的后面,那是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青棠一家一家看过去,总算瞧见那家四周都不挂灯笼的人家了,青棠将马儿拴在树上,轻手轻脚爬到墙头,从高处往下头看,倒是吓她一跳,里头一堆老人和孩子,有几个孩子来回搬动油桶子,孩子力气不够,里头晃出来的东西落在青石板上,黑乎乎的,又带着一点糊糊的粘性。
“小心点!这个不好做,原料也不好买,咱们那个纵火炸弹试过了没有,隔着多远能打中?”
“哦,那个不用你操心,咱们老大说了,你只管运油,将油都滤一遍,再运过去,其他的不用你理。”
“听说上头来人了?”
“嗯,来人了,那人除了会做纵火炸弹,还会抛射榴弹,很厉害吧?”
“这算甚么,我听说过去的老人都会,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那你家里人怎么不会,还人人都会?”
几个孩子说得兴高采烈,青棠看了半天,准备离开,却见里头回廊里又走出一个人来,“晚上有船到,你们推着小车去接,这次里头是煤油和硫磺,你们当心些,不要混在一起,煤油用车去推,硫磺就仔细些,不要用木头箱子背,用铝箱子......”
那人越走越近,走到廊下的灯笼旁,青棠瞧见他的脸,沈凤春。
没错,就是沈家烧了宅子以后跑了的那个沈凤春,青棠尤记得他鼻子上的那颗痣,真真切切,错不了!
青棠闭了呼吸,摸到树叉子旁边,顺着树干滑下来,她解开马缰就跑,有船来,那岂不就是码头,一路跑到城门,却见城门已经落锁。要出城门去,一则等次日鸡鸣,二则就是......
凤阳城中也有花船,有些花船会在河上飘个大半夜,从城里驶出城外,再在次日天亮之前又回来,青棠瞟着那画舫,咬牙就上了船。
船上有酒有肉,有女子弄丝竹管乐,也有小倌儿来奏萧吟唱,青棠耐着性子推辞了几个,到最后,也懒得说话,自顾自在临窗的位置坐下了。
这船很大,走得也并不慢,青棠瞧着船一路晃出了凤阳城,又不走了,将将停了下来,她心中焦急,旁边唱曲的姑娘也被这个女子弄得一惊一乍的,她一下不要女人,换了男人来,她又要女人,来了女人她还是不高兴,一直皱着眉,简直不知道怎么伺候才是好的。
青棠瞧那花姐儿,“船怎么不走了?”
那姐儿道:“这处还有客要上,咱们得等着客人。”
“那甚么时候再走?”
“这个说不好,有时候等半个时辰,有时候等上小半夜也是使得的,反正城外就没甚么客人了。”
青棠从荷包里摸出几片金叶子,“我要下船,你给我找个马车,我要去河堤坝上。”
那花姑娘抿嘴,青棠道:“你办不好就换个人来,总有人能把这钱给赚了。”
......
惊寒载着伊龄贺一路往驿站里奔,驿站里没有人,驿户说里头的小姐骑了马就出去了,敏敏跟过来,还喘着气儿,“怎么啦,怎么啦,到底出什么事了?”
媚春在院子里转悠,“她能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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