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妹早逝,妹婿以妾为妻,为争宠计毒害甥女。臣请断绝甥女与谢氏关系,令其改姓窦氏,为臣之女。”之后成息侯果然向当今上了这样一道奏折。
窦宪和他母亲倒无所谓,二房里却炸开了锅。
窦宪的二叔窦励去世已有十余年了。二婶尚夫人因孤身带着一子二女过活,性情逐渐变得精明护利。一知道了这个消息,立时就变了脸,在自己屋里哭闹,“那位表姑娘啊,真真好福气。她爹她娘可都是庶出的,又都不得志。如今倒摇身一变,成了侯爷的女儿了。将来出嫁不知要陪送多少东西呢!可怜我的几个孩子啊,你们父亲和侯爷是一母同胞的。如今他没了,你们连庶出丫头生的小东西也比不上了。”仗着她是成息侯的母家表妹,撒娇弄痴地让他把自己的三个孩子也收成义子义女,抬高身份。
成息侯听的头大,再三劝她不必如此,又保证对几个孩子一视同仁,好说歹说才终于劝走了她。
然而出了府,朝野同样议论纷纷,“这历来是没儿子的人,收养同宗之子为后嗣啊。”“侯爷若果然心疼外甥女,让她住在府里,好生照料,也就是了。”“断人亲缘终归太过。”
当今将众臣的弹劾原原本本都告诉了成息侯,本意是让他顾忌时议,不要做的太过。不想他一改过去二十年的不争,始终坚持先见。当今没奈何,命人请了泌阳长公主来商量。她简短地说,随他吧。当今遂不复争,御旨亲允此事。
如此,成息侯欣然准备起过继事宜来。
月夜细细一弯,很快便到了履霜拜祭家庙、正式改姓的日子。
三月初三,天还没亮,她就被小丫头们叫起,折腾着换衣服、簪钗环。
有个叫菖蒲的丫头,趁着替她系长裙扣子时,悄声说,“侯爷收您为女,这可是大恩德。您也该做点什么回报回报,侯爷心里也喜欢。”
履霜点点头,迟疑问,“那我可以做些什么呢?”
“眼下做个绣件、画幅画是来不及啦,不如姑娘亲自泡杯蜜水吧。听说侯爷为了今日不出差错,从昨晚起便不吃不喝,这可怎么受的住?再则他也一向爱食甜。”
履霜点头应下。
等一切都打理好,已到了巳时。管家窦阳明亲自来接,扶履霜上了马车往家庙去。
前朝时,窦氏人丁兴旺,是很煊赫的一个家族。可到了本朝,却凋零的不像样了。老侯爷一生有二子一女。长子窦勋十八岁时便和房里人生了一子一女,然而不知道为何,两个孩子竟前后脚地死了,他们的母亲挺不住打击,跟着也一病没了。窦勋当年很宠爱那个妾,遭此变故,不仅往后再没纳过偏房,连娶妻都没有心思。一直到二十三岁那年出使匈奴,得了先帝的大赞誉,指婚公主,这才成亲。然而两人感情不佳,半生只有窦宪一子。又因窦勋怀念早逝的长子,坚持将他序了齿,所以如今府中统称窦宪为二公子。
二爷窦勋呢,早年娶了母家的表妹尚氏为妻。头胎养了个女儿,叫做窦萤,如今刚及笄。因她比窦勋没了的那个女儿小,府中统称她为二姑娘。她下面又有一对双生弟妹窦芷、窦笃,按序齿排为三姑娘、三公子。窦励与妻子青梅竹马,感情一向不错,可惜成婚没几年便病逝了。如今尚氏夫人带着三个孩子,依成息侯而住。
此外侯府还有位庶出的大姑奶奶窦嫣,她因身子孱弱,做姑娘时有一大半时间在乡下的庄子上养病。直到年过双十,方由老侯爷做主,嫁给了茂陵谢氏的一个旁支庶出子弟。虽说是低嫁,但男方颇有才情,也算姻缘和睦。可惜她生女儿时难产,当天便离世了。
窦阳明在马车上把这些对履霜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又嘱咐她见了人应如何见礼。她一一记下了,下了马车后恭恭敬敬地屈身,“见过舅舅、宪表哥、二伯母、萤姐姐、芷姐姐、笃表哥。”
尚夫人母子几个哼了声,没有睬她。成息侯见她不知所措,笑吟吟过来牵她的手,“来,跟着爹。”
履霜下意识地挣开了,低下头,把手背在身后。成息侯见了不免有些难过。他是个容貌纤秀的男子,即便迈入中年,又失意多年,性情亦是温和的,到此刻仍然在微笑,蹲下身说,“去拜祖先吧。”可握住履霜手的力道却不容拒绝。
少顷,两人停在了窦氏的历代先祖画像前,成息侯按着履霜的手一同跪下,深深俯首。
家庙中的古钟沉沉九响后,管家窦阳明温声而笑,“好啦,列祖列宗都认识咱们四姑娘啦!侯爷快带着姑娘起身吧。”
成息侯遂扶着履霜站起。
菖蒲见机笑道,“咱们姑娘惦念着侯爷今儿个起得早,没用早膳,早早就命奴婢泡了蜜水,等拜完影堂便呈上来。”
成息侯抚须微笑。
须臾菖蒲端了一盏茶过来,成息侯接过,正当要喝,余光不知瞥见了什么,脸色一僵。却又皱着眉打算入口。
一旁的尚夫人忙叫道,“表哥且止!瞧这脸皱的,怎么啦?”
成息侯说没什么。
尚夫人捏着帕子道,“我看看。”快步走了过来,夺过那盏茶,“——哎呀!怎么里头竟有颗鼠矢!”茶盏从手里掉下,跌了个粉碎。
成息侯皱眉斥道,“怎么这样不当心?!”转过头,和颜悦色对履霜道,“这盏茶是丫头们准备的吧?马马虎虎,怎配在你身边伺候?等回去了,爹亲自给你挑几个好的。”
菖蒲抢在履霜前道,“侯爷!这茶是姑娘亲自做的,奴婢们都没有经手。”
履霜闻言低下了头。成息侯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转头对窦阳明道,“听见没,府里的蜜脏成这样,待会儿你替我好好骂一骂管事的人。”
窦阳明忙应下。不想菖蒲又道,“...早上蜜送来的时候奴婢看过,是干净的...”
这一下,成息侯再也说不出话。
尚夫人尴尬地笑道,“这...”
她女儿窦萤更是快人快语,“我说,表妹是不是不愿来我们家啊?”
“说什么表妹,是堂妹。”成息侯严厉地看了她一眼,纠正道。随即摸着履霜的头,安慰,“今天你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吧。晚上爹来看你。”
履霜默默地点头。
“慢着。”窦宪忽然制止道。他从腰间抽出长剑,抛掷给菖蒲。
菖蒲不敢接。长剑铿锵一声落在地上,众人都浑身一震。
三公子窦笃“哟”了声,“二哥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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